人念旧，喜欢与从前比，永远意识不到如果看看明天，今天的自己多么年轻。
大学毕业，说自己比18岁的小孩老太多了，二十多岁参加工作，开始唏嘘大学生们精神昂扬，有了事业有了婚姻，又开始说自己单身的时候才年纪轻轻……
我从来不瞧这些。
我陈北秋只要不死，我就是年轻，又帅又优秀，爱我那是别人赚大发了。
所以即便是在和李庭祎这段始于不同阶级的感情中，我也从来没有处过下风。
如果李庭祎还在这，他肯定得说点什么，再拖着长长的音调叫我名字，从背后抱我，从我的下巴开始亲我。
李庭祎说话总喜欢带着儿话音，笑的模样又欠又勾人，厮磨我的耳朵：“秋儿……”
他说他就喜欢我这劲劲儿的脾气。
我替他翻译：一个臭不要脸的恶人。
臭不要脸这个词，很多人这么形容过我，上学的时候，工作的时候，和竞争对手拍桌子的时候…
长这么大，第一个用这个词骂我的，其实是我弟，就骂了一次。
不怪他骂我，因为我小时候总欺负他。
那个干干瘪瘪，黑了咕叽，瘦得跟个秃猴似的小屁孩，随着年龄变换模样，身形变高肩膀变宽……逐渐长大……
最后演变成了一个站在这里望我，年轻的，朝气蓬勃的，明媚的男孩子。
他轻轻蹙起眉头，伞面又朝前偏了偏，盯着我的目光里尽是担忧、关切与几丝不易察觉但浓浓的疼惜。
“哥，你都浇透了，难不难受？”
我看着他，又想起一件事。
为什么我抗拒去学校接他，为什么我不愿意见他。
为什么我对葬礼充满冷漠，又为什么时时把我妈我爸挂嘴边。
因为他的存在会提醒我，我妈我爸不久之前刚去世，葬礼由我一手操办，他们去世之前和我唠叨，说这个月许执放假，要全家一起自驾游。
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但是两个老人不在了，死在去看望许执的路上。
他们当时乘坐的飞机意外失事，事故率最小的交通工具，死亡率百分之百。
这个世界上还能和我称得上是一家人的，只剩下许执这个，小时候寄住过来的便宜弟弟。
我小时候讨厌他，上中学时候觉得他麻烦，等我工作以后，如果不是我逢年过节回家，和许执的交流屈指可数。
一把单人伞同时装下两个身长腿长的男人显然是痴人说梦，许执把大部分伞面都抬到我头上，单薄的外套很快湿作一片。
他没问我为什么没去接他，我也不问他从哪来，坐什么交通工具过来，又怎么找到的我。
“上车吧。”我把伞推了回去，按了下车钥匙：“行李扔后备箱，晚上吃没吃饭？”
我说一半才想起来，刚才想给代驾打电话，喝酒开车是找死行为，我可不想找死，被许执打岔忘了，我从兜里掏出来一颗糖塞嘴里压压酒味，问他：“你有没有驾照，能开车不？”
“吃过了。”许执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在雨夜里怔愣一下，他抿抿唇，没开口。
我没注意他在原地不动，等买了瓶矿泉水喝了大半后，把副驾驶门打开，发现他不上来：“问你呢？有没有驾照？”
孩子学习学傻了？
我没空和他上演雨中漫步的哑剧，不知道是不是真被雨浇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喉咙丝丝的发痒，又咳嗽两声。
“会开，哥你坐副驾驶吧。”许执终于回神，把伞一收，收得急，伞架子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好半天才合上，慌慌张张地关我车门，整个动作说不上来的傻气。
我看着他这傻样，真心实意地觉得，他高中说自己在学校考年级第一是不是在骗我。
成绩单应该能p吧。
也不对啊，家长会总不能p吧。
他老师说的品学兼优的学生是我弟？我真觉得他们学校完了。
他拖着沉沉的冷意与凉气涌进车里，我胳膊抵在车窗，车启动的时候，听见许执轻声说：“哥，我两年前考的驾照，第一天上课特别早，你怕我早上饿着给我买了两个包子和一个茶叶蛋。”
我神色更加古怪，说实在的，我觉得许执有病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我没找到证据。
神经病吧。
七老八十的爷爷奶奶们都时髦地刷上某音，没功夫回忆前半生，再说人家年纪摆在那，愿意说就说。
许执才二十出头就染上话飘的毛病了？
先不说这事是不是真的，他突然和我说几个茶叶蛋干什么。
我哪记得，说：“行行行知道你有驾照，快开吧。”
许执不说话了，路灯阴影错落地划过他的眉目，叫人看不清表情，他手握住方向盘，左转灯声响一声一声在静默的空间有节奏地响着。
车里暖风嗡嗡地烤着，渐渐吹走寒雨夜的凉薄。
这车是新买的，落地百十来个，款型漂亮性能高，新款顶配，我当时一眼相中。
但要说多喜欢倒也没有，从小到大，我好像就没特别喜欢过什么东西，但展厅里清一色的豪车，光是看也叫人心里敞亮，我随口和销售聊了聊行情，就回家了。
结果没到一个月，一辆崭新的，颜色定制完全按我平时审美来的车，出现在我家门口。
车窗落下，李大少爷墨镜一摘，冲我扬下巴：“搏美人一笑。”
“谁家小帅哥，对我笑笑呗。”
按照他设想的剧情，我应该感动不已，热泪盈眶，吻他叫他亲爱的。
真俗。
没哭也没笑，我当时原封不动地把这两个字给他。
他说我不懂风情，我说他演电视剧，我飙车技术特别好，带李大少兜了一圈之后，他上来亲我，天天跟狗似的。
我当时正抽着烟呢，一口烟被他堵回去，滋味不好受，出于报复我给了他个痛到极致的烟吻。
然后潇洒推门离开，临走前和他说：“车是新车，你开过就不算了，我有洁癖，我不要，重新给我订一台。”
我没回头看他一眼，晚上洗澡的时候看见李庭祎给我发消息，四个大字。
恃宠而骄。
嗤。
扯淡。
我同月给他谈下三个点的项目，给我买十台也是他赚好吧。
时间转回他举办葬礼的下午，我坐在这辆新车里，随手按了下储蓄箱，却不曾想竟然发现个东西。
不是空空如也，里面有个黑色的小盒子。
不大，一个手掌就能握住，盒子表面道道暗纹。
新车我总共开两回，连车座套都没换，里面什么物件我都没动过。
我拿起了这个盒子，正好听见许执开口：“哥，你男朋友死了。”
死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情。
活着的时候不当回事，只有身边发生，设身处地的时候才会有后知后觉的感官泛上来，和一杯昂贵的咖啡似的，舌头咽下去很久，嗓子眼才能回味到它应有的味道。
我把盒子打开，车窗外的路灯灯光一段一段地照进来。
映出它的颜色。
映出它的外表。
映出它的全部。
里面有一枚样式很漂亮的戒指。
戒指内圈有一道字——No one but you
——For CBQ
许执的话渐渐落下来：“可以选我了吗？”
我认为他在埋怨我没去学校接他，毕竟我也给他发了消息。
我当时说和男朋友在一起，让他自己回家。
我没立刻回答他，阴影中，他似是望了望我的方向。
——滋——
车被紧急刹住，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巨大一声擦响。
我随着惯性往前倾了下，盒子没拿稳咣当一下掉在车里。
“哥……这是谁送——”
我静静地把掉出来的戒指塞回盒子，盖子盖上，把这东西又放回原处。
咔哒。
储存箱关上。
从头到尾，我的表情没变过，先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男朋友送的。”
“死了的男朋友送的。”
我重复一遍。
许执对戒指产生惊愕。
一点小事就惊天动地。
还是太年轻。
我失望地看向他：“我教过的东西，你真是一点学不会。”
“活人和死人比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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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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