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姜城北不解，侧头去看他。
计境一言不发地将已经解锁好的手机递给他，姜城北打开相册，从头到尾刷过一遍，发现相册里的图片，唯独只有昨日拍摄的、无论近距或是远距拍摄的十几张地图，变为了单纯的黑色。是的，躺在相册里的十几张黑色图片，一如计境的严谨表达，被游戏抹灭掉的并不是照片，而是他们找到的地图。
姜城北垮了脸，将手机归还到计境手中。留存不住的地图，究竟有什么暗示？
暂时没找到其他解决的方法，众人排成一纵列，不知所措地伫立在屋前。
“那现在……”静默之际，依然是活跃的陈肖第一个开口，“去北站？我昨晚有留意了地图，上面画的北站周围的路，好像不算太复杂，应该蛮好找的。而且按相宜说的，那里是大地点，路标之类的应该也会多一些。”
“怎么去？走路？还是叫黄包车？”张奇邃又发出了疑问，“如果连外滩都不知道在哪，恐怕北站这么小的地方，也不会知道吧。”
“去北站，啊，您知道！需要多少钱呀？便宜些嘛？”
正当众人暗暗纠结在张奇邃的问题上，最尾端却传来谈焕玉清脆的交谈声。只见谈焕玉等不及陈肖把话说完，就伸手招来一辆黄包车，并快速和师傅你一言我一语，商量好了最优价格。此刻坐上车的她冲姜城北开心地招了招手：“快上车呀。”
北站距离他们非常近，屁｜股尚未坐热，姜城北和谈焕玉就下了车。两人交付完车费，林相宜和陈肖也随之抵达。抬头仰望北站顶部巨大标牌的林相宜纳闷了：“为什么不知道上海最出名的外滩，反而知道北站？”
一日不见北站，竟有点儿熟悉的陌生。到达这个世界的当晚，它被金黄色覆盖，奇幻的环境引得他们流连感叹。第二日的晚上，坐在单一个车牌就值千金大米的昂贵汽车上，听着街头巷尾拔高吆喝都阻挡不了的蒸汽时代产物的闹腾。
一晃眼，竟都第四日了。
等候其余人的间隙，林相宜陪同谈焕玉到附近几个小摊位上逛逛，姜城北和陈肖则乖巧地杵在北站正门口，一动不动。
“卖报卖报。”
时代电视剧里常见的卖报童奋力摇晃着手中的报纸在他们面前来回奔跑，企图以吆喝声吸引街边路人，尽可能多卖出一份。陈肖一来心软，二来想看看报纸上会如何报道昨日的车祸，于是在卖报童第三次晃过他眼前时，挥手拦下，购买了一份。
将报纸从前至后翻看过一遍，陈肖不敢置信地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头翻阅。距离他两三个拳头远的姜城北听见陈肖将报纸颠来倒去翻了好几遍，禁不住扭过头去问他，为什么作出这番怪异的举动。
“没有！竟然没报道昨天的事故，报上连谁家猫猫狗狗走丢的信息都有，昨天那么大的事故，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描述。”陈肖依然不相信地埋头翻找，“怎么会真的没有。”
“没有什么？”徐絮恰逢前来汇合，但话只听到了后半截。
“我以为昨天的事故肯定会是今天的头条新闻，再不济，至少报纸其他地方也会提上几句。现在我翻了好几遍，就是没找到，头条竟然还是写那种无关痛痒的餐馆开业。”陈肖将报纸递给徐絮，嘴里不解地嘟囔，“没有提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是因为造成那场事故的人是我们？”
交付完车费，落后的计境走到碎碎嘟囔的陈肖身边：“什么餐馆开业？”
“啊？这是重点吗？”陈肖想了想，“一家番菜馆，好像就在附近。”
“具体内容，写了什么。”计境问得详细。
拿过陈肖手中报纸的徐絮翻回最前页，迅速浏览后回：“是上海首家西餐厅开业，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篇正规的商业软文，不过有个地方挺有意思的。餐馆的历史背景几句话就概括了过去，但是后边却大笔墨介绍面包和啤酒这两种东西，还特别注明只有在西餐馆里才能品尝到它们。没想到，原来啤酒和面包这么晚才进入咱们国家呀。想想，现在每天都要吃都能吃到的东西，以前竟然那么稀罕，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咱们，还挺幸福的嘛。”
徐絮的感慨，姜城北一句也没听进，注意力全被紧锁眉头的计境给吸引。计境自打接过徐絮递来的报纸后，目光就一直锁定在番菜馆的篇幅之上，用意彰彰。
人齐，计境将报纸四四方方地叠好攥在手里，并有意无意地提到：“回来去西餐厅吃饭。”
不知其中蹊跷的其他人自然不会拒绝，但购买报纸的陈肖不同，因为看不懂计境的一系列操作，所以郁结在心。想来想去实在没想通，他只得拿手肘撞了撞老实跟在大部队后头的姜城北：“计境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西餐厅有问题？”
姜城北斜睨陈肖一眼，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陈肖不信地从牙缝里“切”出一声：“少来，你俩关系我能不知道？他会有事瞒你？”
“难说。”姜城北凝视着计境的背影，回想起今早徐絮说的那句私｜密话。那句话犹如一颗疙瘩，强行塞进他心里，难受得很。
从北站出发，以林相宜记忆里正确的方向，九人沿那条路，毫无犹疑地一直朝前走，终于见到了苏州河的影子，河上搭架着一座木结构的桥。
领队林相宜站在木桥前愣了良久，整体意识和动作都慢了半拍。她缓缓扭过头去问昨日一同前往过外滩的戴起烨：“昨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走的是河南路桥吧？”
戴起烨同样发觉眼前所见与昨日不同：“桥的名字我不懂，不过昨天走的桥是混凝土结构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对吧，我印象中也是这样……为什么今天就变了个样子了？”林相宜摸不着头脑，“太奇怪了吧。”
洪莉问：“会不会昨天走的不是这座桥？苏州河那么长，总不会只建一座桥吧？”
“桥有很多座没有错，但昨天走的，绝对是这座桥，周围的建筑都没怎么变化，唯独它变了。”原住民林相宜直接否定了洪莉提出的可能性。
虽然对一日内变成另一副模样的桥有着许多疑问，但由于实在无从下手，考虑大局的徐絮建议暂缓追溯，先找到展厅再回头研究也不迟。
过了桥，沿着外围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很快就抵达另一座木桥前。张奇邃三步并两步地跨到桥边，仔细辨认桥上的刻字——二摆渡桥。林相宜确定地点点头，指着众人眼前直挺挺的路说：“没错了，前面的路就是虎丘。”
过于顺利的结果并没有让在场的九人掉以轻心，反而看着数字越来越靠近李元均所标注的位置，就越有人疑神疑鬼地朝四周张望，生怕昨日出现在宋喻白和邓博茂身上的诡异事件，今日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虎丘20号是一幢外表类似蟹壳青那种浅浅淡淡地灰色大楼，最底层有三个形似门洞的弧形拱门，拱门里每一扇铁门都用两枚扣锁封着，其中一枚还结合沉重无比的铁链子缠绕了好几圈作为加固。
谈焕玉整个人贴在铁门上，静静地朝内瞅上几眼。等确认好里边情况，她回过头来说：“里面没动静，所以应该没有其他门可以进出。我看见院子里放了几个雕塑，还挺精致的，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博物馆会展出的东西。”
“那大概率就是这里了。”张奇邃说着，拉了拉门锁，整座铁门“哐哐”地随之晃动。
“门锁得那么严实。”戴起烨俯下身，拿起铁链条上的扣锁，仔细研究，“锁身比较长，孔肯定也一样，不知道拿你们的发卡转不转得动。”
一人一嘴，努力想方法打开锁扣的同时，姜城北独自一人站在左侧拱门旁的墙面前，仰视着墙壁上方挂着的，那一块画着一幅抽象图案的牌匾，默默出了神。
牌匾上的图案以纯黑色打底，上面叠加着一些不同灰度的块面。不同远近、不同层次的景象似山峰，似波浪，也似起伏的地壳，形态新颖，很容易吸引人的眼球，只不过，图案的制作方式略似邀请函背面刻印的手工质感，从直观感受上，也有相似的压迫和不适感。
姜城北凝着牌匾上的图案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打不开门锁的张奇邃气鼓鼓地扔下扣锁，发泄地怒吼了一声，姜城北这才转回身去，将视线回落到大庭广众下明目张胆撬门的众人那里。
替换张奇邃的人是大胆拿家里钥匙尝试的林相宜，她侧着头，一声不吭地轻轻搅动着锁眼，那模样，可比暴力拆卸的张奇邃专业多了。
姜城北摇摇头，不再关注撬锁的事情上。闲来无事的他担起“把风放哨”的责任，将关注点转移到路面情况，仔细观察起街上来往的路人。毕竟他们的行为并不光明正大，对于这种胆大的偷窃举动，游戏里的旁观者会作何种反应？报警？还是大叫指责引来围观？
等待一个趣味结果的姜城北并没能如愿以偿，反而路过行人的怪异举动，引起他的疑心。
昨日他们不是在赶路的路上，就是在探路的路上，因而并无人对路人的行为举止上过心，今日得空观察，姜城北这才察觉到，无论他们作出多么过分突出的举动，似乎都不会引来路人的关注。他们像自身绑定着任务的机器人，急匆匆地向前走去，两眼发直地直视前方，连稍微扭头瞥上一眼都不曾。除非伸手阻拦他们的去路，对其询问事情，这些“路人”的行动和神情才会出现那么一丝丝微妙的变化。
“路人的状态，你发现了吗？很奇怪。”姜城北轻声向一旁不参合撬锁，也杵着看热闹的计境问。
双手抱胸的计境“嗯”了一声，眼神舍不得离开“热闹”地回：“昨天就发现了。”
瞧！果然又偷偷藏了重要信息！昨晚的心，果然白谈了。姜城北白眼一翻，继续问：“猜到什么原因了吗？”
“不确定。”
计境过于模凌两可的回复，无疑令姜城北从中琢磨出了些什么。
之前他就曾对学徒以及女佣在言语上的表达方式有过好奇，甚至怀疑过是否是游戏设置时不小心出现的差错，可经历了四天的游戏，与无数“人”交谈过，再怎么后知后觉，终会有所警觉。
李元均的特殊，以及他拥有的接近真实人类的思想情感，显然表明游戏不存在偏差。既然没有偏差，那么是否侧面证明他们认为游戏里出现过的那些设置bug，都将不是简单的问题。正如之前那座虚幻的村落，海岸边上见到的无气味动物尸首，并非系统错误一说，只不过是当时他们没能关联上的细碎线索。
路人的机械化行为，加上早晨李元均交代女佣告知他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姜城北瞬间顿悟地看向计境，随后说出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话：“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现在是在游戏的游戏里。”
李元均是他们五场印章游戏里的一部分，但在他们进入这其中的一部分时，又被李元均拉入了他所创造的另一场游戏里。
简而言之，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处理的，是一场叠加的游戏。
这座世界里的任何生物，除李元均外，无一例外，都是依据某种限定的程式正在进行运转。昨日路人无法识别知名景点“外滩”，今日黄包师傅却知晓“北站”，兴许不过是考验设定是否超出一定的范围。
计境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姜城北，嘴上虽然没有作出肯定与否的回应，但笑容已经挂到了他的脸上。姜城北根据计境的不寻常反应，立即懂得他的猜想，是与计境如出一辙。
那么接下来他该找寻的，是用意了——李元均处心积虑创造一场虚拟世界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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