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城北迈着急速的脚步，朝本该躲藏着徐絮的柜子走去，等一走近，俯身一看，徐絮果不其然地如他所料，并不藏在里面。正要离开之际，侧方倚靠在木板上本就站得不怎么牢固的书因为受到他不经意对桌子的推动，“啪嗒”一声，倒在了里头。
寂静的空间里，无论多么细小的声音，都能在瞬间引起人的注意。受到声响的触动，本打算就此离开的姜城北凭直觉预测桌下藏有一个秘密，当即再一次探身搜寻。
一见到书，那张封皮、以及视觉能够感知出的大小和厚度，无疑在姜城北心中下了项定论——徐絮因它而暴露。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捞出，摸了摸，沉重地从鼻腔内吁出了一口气，说不出的滋味在喉咙口翻滚。
进屋前，姜城北和徐絮曾定下过约定，倘若一人不巧出现了意外，无论是否存在转机的机会，或是另一人有挽救的能力，都必须坚持以自保和任务为主。约定是徐絮提出的，虽然最后是基于两人的共识下而立，但很明显，当时“条件”提及之时，他们俩人就已经处在不平等的状态。
姜城北没再多想，直接抱着书本转回身，趁着眼下无人，火速赶往画册的位置，替换了两件物品。
取下册子的姜城北紧紧捏着手中的那本相册，竟意外地开始踌躇要不要马上离开。他知道，若是不离去，后续危机重重，自然也很清楚，倘若换成徐絮，她会做出何种想法和决定，只是现下让他就此不受负担地离开，心中的第一道坎，貌似就已经跨不过去。
姜城北自知自己不是普通定义上的好人，和计境一样，舍己救人的善心，若非是道禁锢自己自由的枷锁，平日里，他是万般不愿做的。相反，利用一切事物达到自身目的的行为，才恰恰是他的本性，他能做得干净俐落，甚至心安理得。
话，虽如此，但今日在面对徐絮的事件上，这些过往的选择和认知，似乎与其产生了巨大矛盾，不停阻挠着他前进的步伐。
徐絮，一位在他眼里只知名字和职业，其余一概不知的人，制止了他的下一步举动。
一场无形的博弈。
姜城北顿了顿，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过后，最终还是决定不违心地抬步往里屋走去。他仔细地将一间间屋子搜寻过去，纵使小心翼翼，期间还是稍稍出了些偏差，就在他关上门的几秒钟后，一位学徒正巧从旁侧的屋子开门走出。
对姜城北而言，他完全不惧怕与李元均正面对仗，毕竟一直以来贯彻的至理名言都是这么“教导”他的，只不过眼下的情形，着实任由不了他任性，一想起可能存有一线生机的徐絮，心中的冲动不自觉地往下降了几分。
检查完此屋，刚想调头出门的姜城北，手刚刚碰上门把手，一道声音，悄然入了耳。那是一道从不远处传来的，老旧照相机按下快门的声音。
沉重的“咔嚓”声，穿透过几道厚重的“障碍”，径直冲进他的耳内。那双张开的手掌，顿时在把柄上方默默攥成了拳头，随着力气和时间的推移，细心剪平的指甲还是些许嵌入他掌心的肉中。这道深刻的痕迹，几乎是同时压进他的掌心，以及内心。
姜城北微微颤抖，缓缓地将原本伸出去开门的手缩回，而后一个人僵直在那扇门旁良久。
门外的世界是光亮的，有声息的，忙碌的；门内，则是一片黑暗的、窒息的、寂静的空间。
时间流逝，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姜城北都没注意到外面走廊上的灯光，灭了，细碎的人声，消逝了。
为什么，为什么没来得及，为什么他总是没来得及，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姜城北深陷在反复询问自己的问题里，不可自拔。
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才有再次面对的勇气，旋开了那扇紧闭的门，走出了房间。循着方才找寻的方向，再次一间间屋子拧开查看，直到抵达那间“宝库”。
摸索到电源的启动键，在灯光亮起的刹那，姜城北倒吸了口气。在他视线的正前方，一眼便可瞧见的那张照片里，受到李元均胁迫的徐絮以面无表情的姿态，静静地坐在这间可怕的房间中央。
从徐絮的眼神里，姜城北意外地看到了坦然。她冷静得如同只是到这间摄影馆里拍摄一张肖像照一般，没有挣扎，没有抗拒，欣然地接受永远沉睡在照片里的事实。
姜城北知道，自己与徐絮不同，他并不想接受这件事情确确实实发生在自己眼前，也不愿意接受挽救不了事情发生的自己，堪比不敢再继续直视宋喻白的徐絮，姜城北同样心虚得不忍直视地撇过头去，紧紧闭起双眼。
许久，缓下心绪，他才再次抬眸，目光落回墙面上的照片。这一回，他终于记得拿起手机，将墙面上的照片，一一清晰地拍下。由于经历过地图的前例，为了防止照片也会像地图那般，出现隔日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情况，姜城北一边拍照，一边尽可能详细地将照片上的细节记录进脑海。
拍摄到其中几枚照片的时候，他察觉到有几枚照片竟有所空缺，类似于小时候色彩填涂画，画面内部有小部分地方被挖了空，失去了某件被拍下的物体。不，或者该说，是缺失了一个人。
姜城北皱起眉，不欣喜地对照片仔细研究起来。
那形状，确确实实是人的形体，还是人在运动时，瞬间呈现出来的姿态。被挖空的部分，被用纯黑的色彩填充，一眼过去，在一片无彩色的照片里，不算特别显眼。
他将屋子绕了整整一圈，见过与“维娜”开心聊天的宋喻白，也见到了一片火海里抱起孩子向前猛冲的邓博茂，最终，他还是转回到徐絮的那张照片面前。他抬手，急速按下拍摄键，不愿再多留恋地转过身去，打算就此离开。
返回到屋内照明开关的位置，姜城北停顿了，总归还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向那枚存在着徐絮的照片。他吞咽着卡在喉咙间称之为“难受”的东西，缓慢与她道了声别：“对不起……谢谢……再见。”
徐絮，一如柳絮，就此，轻飘飘地离去。
姜城北关上灯，走出了那间房间。
他拖着累垮的身子，抱着相册，从走廊的尽头慢慢踱步回到了大堂，缓缓拉开那扇紧紧闭合，却未被上锁的木制大门。
沉寂的深夜，偏僻的街道，一切动态的，能够制造出声响的事物，消失得仅剩对侧一排昏黄灯光下的一人。只有那个他，远远地伫立在灯旁，任由刺骨的冷风将他衣服的下摆掀起，张扬在寂静无声的夜里。
认真关好门的姜城北转过身，立于门侧，凝视着远处的那人，默默抽了抽不知是冻到流涕，亦或是心中难受得忍不住啜泣的鼻子，抬起沉重的脚步，用比平时大半步左右的步伐，向前迈进了几步。随后，他的心倏的向下一沉，一边引着他呼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一边促使他，快速朝那人飞奔而去。
自姜城北和徐絮俩人进去不久就静候在门外观察的计境冷得不敢裸｜露双手，一直插在口袋内暖和。此时一见向他奔跑而来的姜城北，他当即慌忙地抽出手来，敞开双手，稳稳地接住飞扑过来的人，一如电梯里，接住从天而降的他一样，只是这一次，计境没避讳地用臂膀，紧紧圈住埋进他怀里的姜城北。
姜城北一抵达名为“计境”的港湾，一下子就找到了停歇的空位。他将额头抵靠在计境的锁骨上，表面任由计境将他锁紧，实则身子有些别扭地僵着，双手看似自然地垂下，其实是拘谨得无处安放。
计境不在意姜城北没法敞开心怀与他相拥的状态，对他而言，姜城北现在愿意选择过来依靠，已是俩人之间飞跃性的突破。
“和我一起。”站在呼啸的风中半晌，姜城北闷闷的声音才从下方传了上来，“毁了‘他们’。”
姜城北的话，落下了至少有几分钟时间，他才感受到计境的喉咙滚了一下，旋即语气平静地“嗯”出一声，回应了他：“好。”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姜城北想了很多很多事，并不是考虑如果计境不同意，他该如何执行的后续，毕竟从提出方案的那刻起，他便笃定计境不会拒绝。在这段时间里追想的，是他的过去，不仅仅是刚刚发生的徐絮事件，而是连同之前的邓博茂、叶寻，乃至追溯到萨达纳帕拉斯里的严冰冰。
他恍然。
起初，他选择以观察者模式来处理降临到他们周围模糊不清的事故，这种旁观的方式确实协助他至今安然无恙，甚至能够平稳地前进。可转念回想，走过的路程，仿佛都是憋屈地帮助“他们”监控、操纵着其他人，一步步地陪同“他们”戏耍了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被强迫进入游戏的参与者。
姜城北不喜欢，也不情愿再继续走这条安稳却憋屈的路。虽然此时他暂未摸清“他们”的最终意图，但至少不想再放任“他们”肆无忌惮地威胁。
如果“鸡蛋”不能碰“石头”，那就换个方式，让“石头”碰不到“鸡蛋”。
得到计境肯定的回答，一直低头的姜城北终于抬起了头，他微微向计境那侧偏了一分，静静地凝着那半张凌厉的侧脸。不知为何，那张脸仿佛存在着某种魔力，无端地使他绷紧的身子，在霎那间瘫软了下来，甚至还能操控他的内心，让那双在前几分钟还不愿意接受的手，着魔似的，缓慢地爬上了计境的后背，并在他的腰际上，默默地扣紧。
姜城北学着计境，放开了身心，让人，溜进自己的怀里。
出格的动作吓到了计境，他立马转过头，却见挠他心窝的姜城北，此时毫无防备地用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像个挠完人就跑的小野猫，已经乖而安静地闭上眼，休憩起来。
那段无比绵长的呼吸声，久久地萦绕在他的耳侧。
做完稍许的休憩调整后，俩人默不言语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携手”回去。
回去的路上，姜城北默默从裤袋里掏取出早晨从背包挪进裤袋的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支，以此压制躁郁的心情。他一边吐烟圈，一边明里暗里地探听一些在意的事：“来多久了？”
“不算太久。”计境回答。
知道永远撬不开计境那张不想回答的嘴，姜城北干脆换个问题：“为什么没进门，不想阻止我了？”
计境顿了顿，插回口袋内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又松开：“决定……遵从你的想法。”
“你为什么不问我，徐絮……”姜城北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完“絮”这个字眼后，微微哽咽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计境撇头，浓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姜城北，却闭口不言。姜城北半眯着眼，与计境对视了须臾，找到答案的他继而回头，仰头看向与计境眸子同般漆黑的天空，噗嗤一声，呵呵笑了。
“原来你早知道，所以你阻止我，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吧。”
计境没正面回答，只是听完结论，步调上便有所放缓。一圈圈从嘴里而出的烟圈，仿佛凝聚起两人各自的心思，一瞬间，令每件事都变得通透。
相对无言了一段路，姜城北手里的烟几乎抽到了尾部，却仍有点儿依依不舍。
因为紧缩的财政状况，一直以来，他强制自己必须戒烟，控制不必要的支出，几个月下来，除了偶尔难耐的情况下，选择将一根烟截断成三至四节，以此解馋，其余时间，基本可以依靠吮吸烟盒味道渡过。如今重遇解压“老友”，戛然而止的诱惑，似乎又让他陷入戒断不了的糟糕状态。姜城北皱了皱眉，看了看身边和上瘾的烟有着异曲同工之感的计境，忍不住叹了口气。
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
因为工作忙，最近比较难有时间码字，出现断更实在抱歉，但整体故事有大纲，每环节都有细纲，所以只要有时间就会码完上传，绝不会坑（因为我好喜欢姜城北哈哈哈）。
喜欢的可以先收藏，希望能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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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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