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桃林里遍地枯枝碎木,白雾逐渐吞没远处的桃树,梦境看不到边界。
秦无咎神色冷淡,目光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他抖落剑尖的残花,淡声道:“那又如何?”
赵礼安脸色阴沉:“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告知天下人?”
这世间的仙君修士,哪个不爱惜自己名声,别说是尊贵不染俗务的仙君,便是一般稍有脸面的修者,行走世间都以清正贤名积累名望和尊重,清名一毁而生心魔,进阶或渡劫时陨落也是有的。
秦无咎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赵礼安。
秦无咎懒懒道:“本君笑你认不清状况,谁给你的错觉能有机会出去?”
“什么……”
秦无咎未有任何动作,赵礼安耳后忽地逼近一道阴冷寒气,背脊汗毛乍起,剧痛中从脖颈处洒出一道瓢泼热血。
巨大的惨叫声中,白雾里冲出一只鬼修阴恻恻大笑:“平郎啊平郎,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你怎么一直不来见我呢?”
赵礼安脸色骤变,捂着脖子道:”你什么时候跟他联手……沈弦、阿弦,你别被他骗了,这个仙君他只是在利用你啊,之后一定会把我们俩都杀了的!”
鬼修沈弦微微眯了下眼,对这个称呼有种说不出的反应,像是夹杂着难以辨别的怀念、爱恋、恨意和嘲讽。
他向赵礼安走近,赵礼安步步后退:“阿弦,阿弦,你冷静一下,我们先把他解决了再跟你解释,当年我也是有难言之隐,是被逼的!”
沈弦拉开胸口衣服,一道淌着血的贯穿伤横在胸口,正中心脏:“当年说好一起逃走,你为了长老位骗我假意走上行刑台,却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刺出这一剑。清正的仙门弟子如何能跟卑贱的妖修纠缠在一起,平郎,你得偿所愿成了仙门尊贵的长老,又何须我这一介卑贱鬼修的体谅。”
赵礼安眼神慌乱:“不是的阿弦,你先听我说,我对你是有感情的,我是喜欢你的啊!”
沈弦像被激怒了,大笑出声:“事到如今还敢说喜欢二字,平郎,你真是天底下最卑鄙的人!”
森重的鬼气和灵招打成一团,招招皆是致命的杀招。赵礼安虽是梦主,奈何沈弦在梦境中占优势,加之多年的怨气与恨意一朝得以倾泻,疯狂攻势下根本难以招架,赵礼安被一爪捅穿腹部。
“啊——”惨叫声中,沈弦五指收紧,毫不犹豫掏出一颗鲜血淋漓的金丹。
失去金丹的赵礼安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衰颓下去,面容苍白唇色灰暗,捂着腹部蜷在地上。
痛苦到扭曲的脸上,闪过狠戾和鄙夷:“世间事……就是如此。妖修如何能挡我仙门前途,我本就该是……仙门光风霁月的长老……”
沈弦握着金丹的手微微发抖,淋漓热血顺着指节淌在地上。
空气中响起破风箱般的喘气:“哈……你既如此,那我便告诉你。”
“什么带你私奔,为你背叛师门,无聊的话本子看多了吧……曾与你纠缠不清,是我修行之路上最大的污点。”
沈弦骨节用力到泛白,呯一声碎响,手中金丹被捏爆,炸开一片血色灵光。
梦境迅速崩塌,沈弦吸收了一颗金丹的修为,周身鬼气暴涨,浓重怨气不受控制地直冲上天。
赵礼安濒死的神魂回归□□,瘫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昏死过去。沈弦双目赤红,几近化为厉鬼冲向他,要将那□□撕碎。
忽然,一张白色灵光钩织成网将他兜头罩下,无处发泄的鬼气如四处撞壁的困兽,咆哮怒吼,却无可奈何。
“为何拦我!”沈弦大喊。
秦无咎单手划阵,灵光化为绳索将他紧紧缚住。
“放开!我要杀了他,撕碎他的心脏!”
“然后杀业再加一条?”
“那又如何!”
“再多一条,杀业累积到极限,雷劫即刻降下,你逃不过。”秦无咎平静道。
沈弦冷笑:“呵,我早就不想活了。”
秦无咎:“但你还不能死。”
压倒性的灵力威压下,沈弦被强行困在原地,收回鬼气,狰狞可怖的恶鬼形态逐渐褪去,露出一双漂亮泛着血丝的眼睛,胸口剧烈喘息着。
秦无咎道:“回答我的问题,不得有半字虚假。幻梦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弦死死盯着秦无咎:“关你什么事,怎么,你还要一条一条判我的罪?那自然是偷的、杀的、抢来的。”
秦无咎皱了下眉:“回答我的问题。”
沈弦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自诩清高实则虚伪恶心的仙门中人!
“你身边那个不是人,是魂体吧?你对一个魂体护着养着,却冠冕堂皇要拿剑斩妖杀魔,仙君,你怎么也长着两副嘴脸……啊!”
灵网白色的光芒骤然收紧,沈弦吃痛,面色更白了几分。
秦无咎薄而锋利的眼尾压低,落下一个冰冷的弧度。他静了一会儿,才道:“他未曾沾染杀业,与你们不一样。”
沈弦冷汗涔涔的脸强撑着抬起,闻言露出怪异的笑容。
“不一样?没有魂体不贪恋肉身的,外面那个世子身带龙气,可是最好的肉身选择。他拿着幻梦铃先跑了吧……仙君,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
江照雪看着面前陷入沉睡的世子。
面容痛苦而苍白,仅仅两日多便消瘦不少,可见困于恶境中已耗掉他不少精气,脉象也变得虚软无力,快要坚持不住了。
得尽快救完世子,然后用铜铃回去救秦无咎,时间紧迫,犹豫不得了。
江照雪长舒一口气,凝神。他是悄悄潜入世子房中的,门外都是守卫,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能小声地念咒,然后催动铜铃。
淡白色的灵力没入铜铃中,裹挟着清澈的铃声围绕着世子。
铃声渐息的刹那,呯一声脆响,幻梦铃碎裂成几块掉到地上,原本金色的铃身也暗淡下去。
江照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幻梦铃承受不住灵力催动,碎了。
可仅仅这种程度的灵力,怎么可能会碎!
除非,铜铃在此之前便已有裂痕了,所以哪怕只是这种程度的灵力催动,只一次便也会四分五裂。
床榻上的世子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整个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幻梦铃已经成功解开了他的恶境,想来一会儿他便可以醒来了。
可是幻梦铃碎了,秦无咎那边要怎么办?他不知道那个二重梦境究竟会有多险恶,也不知道以仙君的修为陷入其中到底会怎么样,好歹,秦无咎是为了救他才会进入梦境中的,若是因此有什么危险他也无法心安理得。
再者,那个赵礼安也不是什么好人,若是让他得逞,岂会放过自己?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往脑子里钻,江照雪思绪跟碎掉的铜铃一般理不清。
床榻上的世子眼皮微微颤动,那是即将醒来的征兆。江照雪只得匆匆捡起地上的铜铃碎片,翻身从窗户跃出了房间。
一路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了赵礼安房门前,看清面前的场景,心顿时高高悬起。
空的,赵礼安原来坐着的地方空无一人,房间内一片狼藉,残破的符咒阵法间掺杂着淋漓鲜血,只肖这些迹象便可想象方才经过了多惨烈的打斗。
江照雪瞳孔微微睁大,心跳不觉加快。他上前看了好几眼血迹,实在辨认不出这到底是谁的血。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侍从惊恐的叫声:“血!杀人了,赵仙长被杀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侍卫冲进小院,看见站在鲜血中的江照雪,纷纷拔剑指向他。
江照雪忙解释:“不是我,我也是刚到的好吗?”
“胡说!我先前亲眼看见他和赵仙长在一起的,你说你刚到,那你方才去哪儿了?”其中一个侍从道。
江照雪心下一沉。
一只修长的手按在江照雪肩头。
“赵礼安勾结鬼修,残害人命,已交由仙盟处置。”
秦无咎站在他身侧,一身整洁的鸦青色长袍静穆肃杀,空气中有种不容抗拒的威压。随后袖中一抛,一团被金丝锁住的黑雾落在众人眼前,逐渐形成一个人形,是沈弦。
不易察觉的角度,沈弦死死盯着江照雪看了片刻,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目光,像在看一个蠢物,一个无法理解的东西,又有些嘲讽的意味。
他转头看向众人头顶,微微抬起下颌:“是,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你们也真是蠢,赵礼安这种人面兽心之人将你们骗得团团转,竟也无人识破。”
众人一片哗然。
就在这混乱之时,有人疾奔而来,欢喜道:“世子醒了,世子醒了!”
江照雪心头一松,嘴角无意识勾起一个弧度,随即碰到袖中冰冷的幻梦铃碎片,背脊僵了下。
他感到秦无咎目光似乎在他身上落了下,不知是不是心虚使然,总觉得对方想问铜铃在哪儿,毕竟秦无咎看起来还比较重视那个铜铃,自己想糊弄怕是糊弄不过去的,等着被问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江照雪面带惶恐就要跪下:“仙君恕罪,那个铜铃被我不小心弄碎了。”
膝下一股气流托着他,没让他跪下去。秦无咎抬着他手臂,慢慢滑落到瘦削白皙的手腕处握住,那里有一道细微的划痕,像是被锋利的金属碎片划破的,断裂处有种兽皮干燥的纹理质感。
江照雪低着头,并没有发觉。
“是方才我从梦境中回来时,与赵礼安在打斗中弄碎的……还请仙君恕罪。”
秦无咎握着他的手腕,微凉的指腹蹭过皮肤,片刻,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江照雪见对方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悬起的心落下,随即又听对方道:“我刚从世子那里过来,倒是听到个有意思的事。世子说,他是听见有铜铃声呼唤,才得以从恶境中苏醒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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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泰安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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