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渐歇，袍袖裙角翩翩停息，开场献舞结束了。
江照雪随着众人一起谢礼，陆续退场。台下一位仙侍走向她们，笑道：“诸位仙子请稍作停留，仙子们舞姿卓绝美不胜收，锦华仙君有赏。”
锦华仙君美名在外，出手阔绰品位不俗，从他手中出来的东西，个个都是世间难有的珍品。
众舞姬脸上都浮起笑意，领头的一位上前盈盈福身，朝主座柔声道：“多谢锦华仙君赏赐。”
这赏赐不止一件，竟是每个人都有。仙侍一一为她们分发，发到江照雪面前时，却并未将东西给他。仙侍道：“这位仙子请随我来，锦华仙君有请。”
话音落，众人目光瞬间落到江照雪身上，好奇的，惊讶的，羡慕的。毕竟单单就请他一个上去，说不定是有好事，其他人都获得了不错的赏赐，单独上去的，怕不是更好的赏赐。
但江照雪很有自知之明。
怎么可能是好事！
难道他被认出来了？也不会吧，他都穿成这样了，还戴了面纱，自己看见了怕都不敢认，更何况他跟其他人都不熟啊！
不妙，肯定没好事。
江照雪谨慎后退一步，假装没听见。
仙侍面不改色上前，再次邀请：“请仙子移步，随我去见仙君。”
江照雪：……
“妹妹快去吧，莫让仙君等急了。”
“好羡慕，妹妹真是好福气呀。”
“是呀是呀，快去吧。”
众舞姬纷纷催促，艳羡的目光几乎将他淹没。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江照雪认命地跟着仙侍走了，走近一看，后背冷汗都快下来了。
为什么！
秦无咎为什么也坐这里，啊！他还看过来了！
不要看过来不要看过来！
清冷矜贵的玄衣仙君即便在众仙中，也如清辉明月悬于夜空之中，众星与之相比都黯淡了下去。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平静无波，不含半分感情，似乎只是随意地朝他一瞥。
锦华轻咳两声，不太自然地说道：“你舞跳得很好，叫什么名字啊？”
舞跳得好？这锦华仙君失智了？？
秦无咎的目光也淡淡地落在他身上，明明没什么压迫感，却让人无法忽视。
江照雪根本不敢往那边看，僵硬地盯着脚下地砖，虽生如死。
“我叫……小姬。”
“小鸡？”
“江小姬。”是个舞者。
江照雪捏着嗓子回，底气不太足。
气氛诡异地沉默一瞬，锦华嘴角抽了抽又忍住，秦无咎修长的手指搭在碧色杯壁上敲了敲，开口道：“请问江小姬仙子，你练舞多久了？”
刚练的呢，足足有一刻钟。
江小姬答：“一年有余了。”
“哦？仙子这个年纪才开始练舞，是不是稍稍迟了些？”秦无咎道。
真正练舞的哪个不是从小练起，甚至还没学会跑便开始练舞了，他这个年纪，属实太迟了。
但江小姬毫不惭愧：“因为热爱，所以不迟。”
秦无咎点点头：“仙子如此热爱，实在令人钦佩。”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也只有坐得近的两三人能听见，旁边一直没吱声的芙烟坐不住了。
无咎君什么时候这样夸过人？从刚才起他就看不太顺眼这个舞姬，瞧着哪儿哪儿都装，哪儿哪儿都假，说不出的古怪可恶。
这些年妄图接近无咎哥哥的心怀不轨之人，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两个他杀一双！
“无咎哥哥，原来你对舞蹈有兴趣啊。”芙烟剜了江小姬一记眼刀，转头笑吟吟道，“不若无咎哥哥去我那里吧，过阵子我请上界第一舞姬素洹仙子，她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舞者，她的舞定然更好看。”
趁着秦无咎被缠上，江照雪悄无声息地退开，想溜，不料不小心撞倒一个瓶子，被酒泼了半身。
衣袍下摆浸透了酒液，双脚踩在酒水里湿哒哒的，迅速变得沉重绵软，支撑重心的筋骨也随着酒水浸泡而逐渐消失，几乎要站不稳。
江小姬噗通跪在秦无咎面前。
锦华被吓了一跳：“这，你这是干什么？”
芙烟狐疑地眯起眼。
秦无咎目光落下来，面上看不出情绪。
江照雪悄悄抽了抽已经没知觉的脚踝，真诚道：“无咎仙君气度不凡，令小姬心折，想在仙君身边为仙君斟酒，还望成全。”
“你这人，果然不安好心！就你这笨手笨脚的，还想服侍无咎哥哥？”芙烟顿时炸了，恶狠狠盯着他，勉强维持着仙君的尊贵没扑过来揍他。
江照雪全作不觉，神色诚恳地等回复。
他现在万万不可贸然起身，若是在这种场地暴露了他纸皮人的身份，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一直跪着，掩盖双脚已被泡软的事，给仙君斟酒便是个不错的理由。
秦无咎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只是来一个人帮忙斟酒罢了，也不值得考虑，略一点头同意了。
芙烟气结，瞪瞪地看着这个无耻舞姬跪在秦无咎身侧，笨手笨脚地斟酒。
还亲手递到秦无咎眼前。
秦无咎还喝了。
芙烟更生气了。
场中有人拍了拍手，锦华示意宴会继续，丝竹琴瑟声起，另一队舞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
“无咎君，有件事你一定感兴趣。我这次新得了一块玄火玉，也是机缘巧合，你猜我得到玄火玉时见到了什么？”锦华低声道。
秦无咎瞥他一眼，目光里的意思很明显：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锦华从袖中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雕花水银镜，放在桌上推到秦无咎面前：“这是溯时镜，能重现我当时所见，你自己看吧。”
说完手指碰了碰镜面，灵光注入，镜面如水波纹般荡漾开。
镜中呈现出一片僻静幽深的山林，白雾弥漫，山道拐角处隐约可见一人身穿素白衣袍，若飞鸿掠过，雪落深潭，只一闪便隐没在层层叠叠的山林中。
穿白袍的人并不罕见，但特别的是，那人脸上戴着半张金色面具，哪怕只是一瞬，在黑暗中也足以成为某种不可错认的标志。
噼咔。
秦无咎手中的酒杯被捏碎，酒液淌了一手。
江照雪吓了一跳，抬头见对方神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黑漆漆的眸子深得有些可怕，沉冷地盯着溯时镜，直到画面消失。
旁边仙侍及时送上帕子，秦无咎慢慢擦手，薄薄的眼皮半垂着，看不清什么神情。
锦华道：“是不是很像？我也觉得很像，但也就这两眼，之后再追上去也没找见人。不过倒是因此找到一块不错的玄火玉嘿嘿……”
秦无咎指节按在溯时镜上，眼皮一挑：“地址。”
锦华眨了眨眼睛：“不是吧，你现在就要去啊？”
秦无咎看着他：“这次想要什么？”
锦华笑起来：“咳咳咳无咎君你误会了，我哪儿是那种人啊，具体地址我肯定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好歹等过完这生辰宴吧……”
江照雪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镜中的景象一直在眼前回荡，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很让人在意，特别是那半张金色面具，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抓不住。
锦华和秦无咎终于达成共识，江照雪心神不宁地斟酒，递过去发现对方半天没接，才察觉对方一直看着他。
“仙君？”
秦无咎眸光长而深，但没说什么，敛了目光接过酒杯。
宴会过半，锦华收了一大批贺礼和祝贺，被人敬酒敬得醉意朦胧，脖子发红，笑吟吟拍手要让大家看看好东西，正是本次宴会的重头戏。
几个仙侍簇拥着一个锦盒上到宴会中央，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只锦盒上。
江照雪看着那只锦盒，突然觉得眼熟。
这不是之前在地下仓库里见过的锦盒吗，当时放在旁边的高架上，多瞄了两眼，因为还挺好看。
“这便是今日我想与大家一同观赏的宝物，乃是前段时间无意中所得。它可是千年难得的顶级品相，得适逢天地灵气机缘造化，也是我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的这么纯粹，这么透亮的玄火玉！”
“不愧是锦华仙君啊，又得一块稀世美玉！”
“就是！多亏了锦华仙君，我等才能有此眼福，能开开眼界啊。”
“是啊是啊！”
……
锦华红光满面，撩了撩袍袖，亲自上前打开锦盒。
咔哒，锦盒应声而开，万众瞩目中露出空无一物的盒底。
寂静。
锦华冷静地合上盖子，定了定神，微笑着再次打开锦盒。
空无一物。
锦华：……
锦华要疯了。
四周的仙侍脸色惨白，噗通噗通跪了一圈。
锦华难以置信颤声道：“玄火玉呢！？”
领头的仙侍快哭出来了：“不、不知道哇，没人动过。”
“没人动过怎么会不见，还不快找啊！”锦华仙君恨铁不成钢。
一声令下，仙侍们才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开始四处寻找，场面顿时乱作一团，众仙议论纷纷。
众目睽睽之下玄火玉失窃，这可是大事。锦华仙君很尴尬，宾客们也很尴尬，纷纷表示自己从上岛开始就跟谁谁在一起，宴会开始后也没有到处走动，绝不会，也绝无可能盗取玄火玉。
场上嘈杂万分，秦无咎周围像隔了一层透明屏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手中拿着那只溯时镜，已经反复看了很多遍，旁的事情无法进入他的视线。
眼下倒是个趁乱逃跑的好时机。
江照雪轻手轻脚放下酒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无咎哥哥。”
芙烟凑了过来，从刚才起他便一直注意着这边，奈何中途大家给寿星贺寿时挡在了两人中间，没能找机会过来。之前隔得远，只看见秦无咎手中一直把玩这把镜子，便问道：“这个镜子好精巧，无咎哥哥哪儿来的这么好看的镜子呀？”
秦无咎把镜子反扣在了桌上，抬眼看他：“宴会结束了，你该回去了。”
芙烟脸色顿时垮下来，哭道：“无咎哥哥就这么赶我回去吗，我们好久没聊天了，无咎哥哥陪我下一局棋吧。”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芙烟一边说话，一遍凑过来挤开江照雪，江照雪起身不便，顿时被挤得歪倒下去。
啪唧。这是江照雪倒在地上的声音。
咳哒哒哒哒哒。这是玉石从江照雪袖子里滚落在地的声音。
一时间像施下了静止咒，清脆的声音如此与众不同，在会场中无比清晰分明。
万籁寂静中，一块火红的玉石滚到了所有人眼皮底下。
炽热的目光逐渐从玉石上，转移至一脸懵逼的江照雪身上，四周议论声渐起，纷纷指指点点。
江照雪脑子嗡嗡，只觉得天要塌了。
这玩意儿不会就是玄火玉吧。
但为什么？
为什么会从他身上掉下来？！
“不是我，我没拿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我身上掉下来……”解释显得无力而苍白，锦华仙君神情莫测地走过来，仙侍们逐渐将他围住，江照雪感觉自己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胆，竟然盗取宝物！”
有人禀报：“仙君明鉴，此人并非我们百芳舞阁的人，我们从未见过这个人！”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对，我也没见过她。”“是觉得眼生，我们百芳舞阁不会出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的。”“就是，我们百芳舞阁不会有这种品行的人。”
周围望向他的目光越来越怪异，江照雪眼前阵阵发黑。
有修为高深的仙君眯起眼，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这个小舞姬怎么好像……”
一瞬间，恐惧铺天盖地袭来，江照雪几乎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不仅是莫名背上的黑锅，就连这个身份也藏不住了吗，这里这么多仙君，若是被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他……
后脖颈衣料一紧，江照雪整个人被一只手从地上拎了起来，轻轻抖了抖，像是抖了抖身上被浸到的酒水。
随后脸侧被对方微凉的指尖隐蔽地碰了碰，于是跌在地上被擦伤的划痕也被灵力愈合了。
耳侧响起沉冷动听的嗓音，如曜石入潭，冰雪碎响，让人心头微微发颤。
“既是这位舞姬有嫌疑，那本君便带走好好审审。”
无咎仙君素有杀戮之名，戒律严苛无情，手中的无念剑斩过多少罪孽妖魔，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疑之处。由他带走审问，不会有比这更适合的解决方法了。
芙烟看了看秦无咎，又看了看江照雪，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江照雪已经被提着轻飘飘离开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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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生辰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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