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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转圜

时空回溯,那日的垂拱殿,在晏井承和骆章进来之前,范仲淹早就听闻风声进了宫。

他进到垂拱殿前,张美人刚哭戚戚被搀扶着退下,殿内徒留一阵腻人的脂粉香气。

范仲淹刚踏进殿门,就见帝王对着空案出神,案上还摊着几日前的弹劾奏折:

【陛下私宠柳氏,致朝纲紊乱。】

范仲淹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臣听闻积翠殿出事了。”

赵祯没抬头,只将手中的翠玉簪往案上一掷:“糊涂!”

“陛下是怒她下毒,还是怒她坏了您的打算?”范仲淹直起身,目光落在案上。

“保守党本就抓着柳姑娘的身份做文章,前些日子刚借由头贬了晏公,如今若再因她动张美人,怕是要被指摘为一宫外女子滥施君权。”

赵祯抬眼,眼底血丝密布:“难道就让她白受这罪?朕本想……”

他话到嘴边顿住。

本想等风波稍定,便纳她进后宫,把这宫里最好的都给她,也算弥补这些日子的磋磨。

*

“陛下莫不是忘了晏家?”范仲淹声音极轻,“晏井承好歹也是晏家一脉,陛下忘记当年的事了?”

见赵祯不语,范仲淹继续说道:“您贬斥晏公时,已让朝臣嚼了多少舌根?如今您若强纳她,是想把晏家彻底推到对立面去吗?”

这话像盆冷水,让赵祯想起晏殊那日被保守党联名上奏。

字字句句都将柳嘉之与晏殊绑在一起,说他们【结党营私,干预朝政】。

“朕欠晏家的,何止这一桩。”赵祯揉了揉眉心,声音发哑。

范仲淹叹了口气:“柳姑娘聪慧,前些日子来臣府中与臣论及新政,见解独到,分明是站在变法这边的。可她在宫里一日,就是保守党攻讦您的靶子,也是后宫众人的眼中钉。”

赵祯沉默了。他何尝不知?

张美人是他放在心尖上宠的,可柳嘉之……他也舍不得。

*

他终是低了声,“她确实,不宜再留在宫里了。”

范仲淹望着窗外飘落的雪,忽然道:“臣有一计。”

“柳姑娘本是孤女,臣兄长范仲温早逝,原是有个女儿的,可惜幼时染了痘症没留住。不如就让柳姑娘认在兄长名下,算臣的侄女,以【范柔嘉】之名入府。”

他顿了顿,补充道,“兄长的女儿原也叫柔嘉,乡邻只知她早夭,如今只说当年是误传,孩子其实养在乡下避祸,倒也说得通。”

赵祯猛地抬头。

“这样一来,”范仲淹缓缓道,“她便有了范家宗族做靠山,保守党也失去了靶子。二来,换了身份离了宫墙,后宫非议自会平息。至于晏井承……”

他微微一笑,“等叶家的案子了结,两个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说吧。您既不欠晏家,也护了想护的人,更不会落人口实,岂不是三全其美?”

殿内静了许久,赵祯望着案上那支翠玉簪,又想起柳嘉之每次见他时,总带着点疏离的敬意,或许这宫里本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就按希文你说的办。”赵祯终是点头,声音里不知是释然还是怅然。

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范仲温是功臣之后,其女柔嘉孤苦,着封为【长溪县君】,赐诰命一道。”

范仲淹一怔,随即明白这是官家给她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刚要应下,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骆章带着晏井承来了。

赵祯迅速对身后张茂则递了个眼色,张茂则会意便出去着手安排了。

范仲淹转身立于殿中,看着殿门被推开,风雪裹着两人的身影进来。

这局,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有了转圜的余地。

*

州江楼第一分肆,晨雾还未散尽。

听莲正核对着前一日的账册,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抬头张望,只见蒋堂带着两名府吏跨进门槛。

“蒋知州大驾光临,可是要尝新出的蟹粉汤包?”听莲连忙起身,眼角带笑。

蒋堂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纪掌柜,不必忙活了。柳姑娘已在宫中病逝,按律,其名下产业需清点造册。”

“病逝?”听莲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算珠滚得满地都是。

正帮着跑堂擦桌的副掌柜阿福手一歪,抹布掉进汤碗里,热汤溅在手上也没知觉。

“大人说什么?”听莲脸色煞白,“我家姑娘……怎么会……”

蒋堂叹了口气,将文书递过去:“宫中传来的消息,昨日已入殓。柳姑娘无亲无故,按她先前立的契书,州江楼由你继承。只是府衙需核对产业明细,还请配合。”

“不可能!”听莲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的酒坛。

“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不是说我家姑娘在宫里好好当着公主伴读,怎么会……”听莲话没说完,眼泪已汹涌而出,扑通跪在地上。

“纪掌柜节哀。”蒋堂扶起她,递文书的手顿了顿,“文书上盖着内务府的印,错不了。”

*

此时单兴为听见前厅的动静挤了过来,正撞见听莲哭倒在地。

“怎么了这是?”他目光扫过蒋堂手里的文书。

阿福声音发哑,“蒋知州说……柳姐姐没了。”

单兴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在门框上。

那日在通判府,若不是他要去见杜斓惜,柳嘉之怎会被支开?

若不是他轻信了那看似无害的邀约,她根本不会卷入这场风波,更不会……

“是我……都怪我……”他捂住脸。

*

另一个分肆,齐昕昕正踩着梯子,帮阚忆思摘檐角那串风干的梅子。

“你慢着点!”阚忆思在底下扶着梯子,话音刚落,就听见街头一阵喧闹。

“听莲那边出事了。”耿陵从隔壁的酒窖钻出来,手里还拎着刚开封的新酒,眉头瞬间拧成疙瘩,“去看看。”

三人快步绕到前门,正撞见单兴为捂着脸靠在门框上,肩膀抖得厉害。

听莲跪坐在地上,阿福红着眼站在一旁,手里的抹布还滴着汤。

“到底怎么了?”齐昕昕一把拽住阿福的胳膊,“听莲哭什么?蒋知州来做什么?”

阿福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得不成调:“柳、柳姐姐她……宫里传来消息,没、没了……”

“你说什么?”齐昕昕手里的梅子散了一地,果实在澄浆金砖上滚得老远。

阚忆思转头,看向蒋堂手里的文书,又看向哭倒在地的听莲,最后落在单兴为身上。

*

“单兴为!”齐昕昕几步冲过去,攥住他的手腕,“你哭什么!他们说没就没了?你还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单兴为抬起头,眼底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是我……”

“是我害了她……”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齐昕昕红着眼眶踹了他一脚,却没用力,“嘉之要是在,肯定不想看见你这样。”

耿陵上前一步,按住齐昕昕的肩,示意她冷静。

他看向蒋堂,沉声道:“蒋知州,文书可有朝廷印信?柳姑娘在益州时与官府素有往来,若真是宫里的消息,总该有个明细。”

蒋堂将文书递给他:“耿掌柜一看便知,错不了。柳姑娘无亲无故,按她先前立的契书,州江楼由听莲姑娘继承,只是府衙需清点产业,还请诸位配合。”

耿陵接过文书,仔细查验过,忽然抬头向听莲道:“先配合官府,其他事情交给我。”

听莲这才被阿福扶着站起来,泪珠子还在往下掉:“好,姐姐的东西,我得亲手点。”

她抹了把脸,转身往账房走,齐昕昕和阚忆思连忙跟上。

单兴为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攥紧拳头:“我要去汴京。”

耿陵回头看他:“你去做什么?”

“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声音发狠,“哪怕……哪怕只是为她讨个说法。”

*

月色透过稀疏的松柏,洒在城郊的义冢区。

这片坟地虽不奢华,却也规整,新立的石碑上刻着【柳氏嘉之】四字,碑前还摆着半盏未冷的清茶。

晏井承刚将撬棍抵在碑座上,喻赤已按捺不住,伸手就要去推那方新土。

忽然,撬棍被什么东西格挡开。

骆章独自一人从树后转出,手按在刀柄上,“深夜擅闯义冢,是想坏了朝廷的规矩?”

喻赤拳头捏得咯咯响:“规矩?什么规矩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晏井承没说话,只将撬棍重新握紧,目光直逼骆章。

*

骆章的视线在他脸上顿了顿,忽然开口:“怎地?你的性子,也和他一般火爆了?”

喻赤闻言挑眉,往前一步:“你认识我?”

骆章眼皮都没抬,佩刀在掌心转了个圈,显然没打算回答。

晏井承却忽然低笑一声,撬棍再次抵住土封:“因为我不信。”

他望着那方新坟,撬棍猛地用力,土块应声而落。

“要么是有人不让她说,要么是她自己,不想让我们知道。”

喻赤跟着补上一脚,碑前的清茶被震得泼洒出来:“管她是哪种,挖开看看就知道了!”

骆章的刀横亘在两人身前,月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官家有令,此坟动不得。”

“动不得?”晏井承的目光越过骆章,落在那方新土上,“那我便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活人埋进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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