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呀!”范纯礼凑到她跟前,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忽然正经起来,“你想啊,说不定见了真人,就能想起点什么呢?你总不能一直这样糊涂着吧?”
这话戳中了柳嘉之的心。这些日子,那些零碎的片段、莫名的心悸总缠着她,像团解不开的线。
“怎么偷偷去?”
“我有办法!”范纯礼拍着胸脯,“明日大哥带我们去赴宴,府里的丫鬟婆子要跟着去好几个。我让小厨房的丫鬟扮成你的样子留在家里,你就换上婆子的衣裳,跟着队伍混进去。到了叶府,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待着,谁能认出你?”
他说得笃定,“我知道你心里急,只是不说。去看看吧,万一呢?万一见了那人,你就想起之前的事了呢?”
见她犹豫,范纯礼赶紧加火:“就去一小会儿,看完就回来,谁也不会发现的!沅儿还能帮咱们打掩护呢!”
“可伯父不让去……”
“有我呢!”范纯礼拍着胸口,“就说是我硬拉你去的,父亲要罚就罚我。再说了,那么多人,谁会盯着个婆子看?”
*
第二日清晨,柳嘉之果然换上了件灰布棉袄,头发用布巾包起来,跟着范家的仆妇队伍往外走。范纯礼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给她使眼色。
叶府的喜宴果然排场极大,前院的戏文唱得震天响,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花厅、回廊里,衣香鬓影混着酒气茶香,闹哄哄的。
范纯仁随在大哥母亲身后给叶侍郎道过贺,正转身要往席间走去,眼角余光却瞥见范纯礼总往队伍末尾瞟,脚步也磨磨蹭蹭的。他皱了皱眉,顺着弟弟的目光望去。
人群末尾跟着个灰布衣裳的婆子,低着头缩着肩,可那露在布巾外的半张脸,眉骨清润,下颌线秀气得不像常年劳作的人。尤其是方才一阵风掀起布巾角,露出的那双眼,亮得像浸了水的琉璃,不是那个所谓的五妹妹是谁?
范纯仁心头一沉,快步走过去,低声斥道:“胆子不小。”
范纯礼赶紧挡在柳嘉之身前,赔着笑:“三哥你小声点!是我硬拉五姐姐来的。”
话没说完,柳嘉之已往前半步,她抬眼看向范纯仁,眼底没半分窘迫:“三哥哥莫恼,是我自己想来的。”
“我总记不清过去的事。或许来这儿能想起点什么,我便……贪心了些。”
范纯仁被她这眼神看得一噎。往日里见她,不是规规矩矩地行礼,就是安安静静待着,哪见过这般带着点狡黠的模样?
他瞥了眼不远处正与世伯们说话的母亲和大哥,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却松了些:“胡闹。”
“就看一小会儿,”柳嘉之顺着他的话往下接,“等新人拜完堂就走,绝不添乱。纯礼说三哥哥行事最是周全,定能护着我们不被发现的,是吧?”
她这话半是恳求半是捧,连带着范纯礼都被夸了一句。
范纯礼赶紧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三哥最厉害了!就一会儿,看完新人拜堂我们就走,保证不让人发现!你看五姐姐这模样,谁能认出来?”
范纯仁看着眼前弟妹二人一脸的倔强,终究是叹了口气。他往四周扫了圈,指着假山后的月洞门:“去那边躲着,别出来乱晃。我去应付母亲大哥,半个时辰后就送你们回府。”
“保证不动!”范纯礼拉着柳嘉之就跑。
*
假山后,范纯礼扒着石缝看得起劲,忽然咂咂嘴:“说起来也奇,这柳长风明明是娶亲,怎么反倒在叶府拜堂?”
柳嘉之正盯着大门,期待又害怕着。
“前几日听小厮们嚼舌根,”范纯礼压低声音,像说什么秘闻,“说柳家那边只剩他一人,老家在洛阳,离汴京也不算太远。叶侍郎疼女儿,便说‘不必折腾,就在府里拜堂,往后小两口住叶府别院便是’。说白了,跟入赘也差不多了。”
他继续撇撇嘴:“虽说叶小姐家世好,可哪有新郎官在岳家拜堂的道理?依我看,这柳长风要么是家底太薄,要么就是……”
话没说完,正厅那边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自鸣钟敲过三响,吉时早过了两刻,红烛燃得只剩半寸,新人却迟迟没露面。宾客们交杯换盏的笑谈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低语。
“怎么回事?叶侍郎家办事,还能误了吉时?”
“听说那柳公子一早就没了踪影,说是有要事……”
“什么事能比拜堂要紧?莫不是悔婚了?”
假山后,范纯礼听得直咋舌:“这柳长风也太离谱了,娶媳妇呢,难道真当众悔婚?”
*
而此时的书房里,晏井承正将一叠账册书信递给皇城司的人。
“叶家通敌的证据都在这儿,速呈给官家。”
皇城司接过消失在叶府,晏井承刚潜到前厅看了眼情况,准备逃离此地,就见远处窗纸上映出个熟悉的轮廓。
灰布衣裳,半露的侧脸在假山阴影里若隐若现。
晏井承的呼吸猛地顿住。
他甚至已经接受了她不在人世的事实,可此刻,她就站在那里,离他不过数丈,正虚空望着他的方向,眼里带着他看不懂的茫然。
她没死。
他瞬间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这是假婚现场。他几乎要迈出去,要去确认那不是幻觉,可脚步刚动,就听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起。
“晏东家,好久不见。”
*
晏井承猛地回神,看着眼前苏晴枝正站在廊下,那只翡翠手镯依旧戴在她的手腕上。
今日她穿了身月白褙子,鬓角插着支银步摇,倒比在益州时多了几分规整,只是眼底的偏执半点未减。
“你怎么在这?”晏井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晴枝笑意更深了:“叶府的喜帖传遍汴京,你以为换了名字,就能瞒过所有人?”
“今日我穿了月白,你倒是换上喜服了。”苏晴枝绕着他转了半圈,“可惜啊,新郎官的身份是假的,要娶的人……也活不成了。”
晏井承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你又想做什么?”
“很简单。”苏晴枝嘴角勾起抹了然的笑,“叶小姐福气浅,怕是没这命当晏东家的夫人。”
她走近两步,步摇上的金铃轻响,“我在城外替她备了份厚礼,想着你办完正事,或许愿意见她最后一面。”
晏井承的眉峰瞬间绷紧。他早料到苏晴枝不会善罢甘休,却没算到她会在这时出现。
“你和柳嘉之能让我身败名裂,现在叶瑾萝要是死了,叶侍郎定会彻查,到时候你这柳长风的身份……”
晏井承冷漠地打断她:“你以为杀了叶瑾萝,就能报复我?”苏晴枝看来还是不够了解目前形势,叶侍郎的罪证一旦上达天听,恐怕是自身难保。
苏晴枝脸上的笑僵了瞬,随即又笑得更厉:“那咱们就赌一赌。”
她忽然从袖中摸出个指甲盖大的黑陶盅,指尖一弹,那陶盅便直朝晏井承心口飞来。
晏井承只当是暗器,侧身避开的瞬间,陶盅砸在廊柱上碎成几瓣,一股极淡的异香随着陶片飞溅开来。
他只觉后颈微微一麻,来不及细想,已扬声道:“拿下!”
*
周遭的假山后、花树影里忽然窜出数道黑影,暗阁的人瞬间将苏晴枝围在中央。
“就凭他们?”苏晴枝慢条斯理地从腰间解下块鎏金令牌。
暗阁的人面面相觑,握着刀的手都顿住了。这令牌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怎么?不敢动了?”苏晴枝把玩着令牌,目光扫过晏井承,“晏东家,现在去城外,或许还能赶在叶小姐断气前见她一面。”
晏井承后颈的麻意还在蔓延,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目光越过人群,猛地看向假山后,那里空空荡荡的。
晏井承的心骤然落地。
暗阁的人额头渗出汗珠,看向晏井承的眼神满是犹豫。
晏井承深吸一口气,后颈的麻意已淡去。他瞥了眼正厅方向,皇城司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让她走。”他沉声道。
暗阁的人虽不解,还是依言收了刀。
苏晴枝得意地笑了,转身时丢下句:“我们来日方长啊,晏东家。”
她的身影刚消失,远处就传来了喧哗,是皇城司的人到了。
*
假山后,范纯礼正扒着石缝看新人何时进来,忽然被柳嘉之拽了拽袖子:“你听。”
宾客的喧闹声里,隐约混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怎么了?”范纯礼探头看得更急。
话音刚落,范纯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走,回府。”
“三哥,这到底……”范纯礼还没反应过来。
“别问。”范纯仁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柳嘉之,“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范纯礼跟在范纯仁身后嘀嘀咕咕:“说好的成亲呢?怎么跟抄家似的……”
柳嘉之没说话跟着他们往外走,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十几个穿着皂衣的男子正在叶府疏散宾客,腰间隐约露出黑檀木牌,令她心头大惊。
柳嘉之攥着范纯礼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皇城司的呗,专管京城防务的。”
“皇城司……”柳嘉之下意识摸向衣襟下那块一模一样的木牌,这是她醒来就随身带着的,想来是之前很重要的东西,原来竟是来自皇城司。
*
这边苏晴枝已消失在喧闹中。
“大人!”暗阁的人急道,“她怎会有那令牌……”
“不必追。”晏井承摸了摸后颈,方才发麻的地方已没了知觉。
他望向范纯仁带柳嘉之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眼天色,“留两人守着叶府,其他人随我去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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