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长老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敢接话。
闫琦钰惋惜地摇头，折扇挡住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只留一双狐狸眼轻飘飘眨着，“陈少侠虽受赤霞真君所托召集各位，但若诸位有所忌惮，自可以随心而行，在下定不强求。”
“百年前盛山宗首当其冲封印蛇妖，这些年四处镇压妖兽也救了不少人，就凭你一张嘴，还妄想让我们反了盛山宗不成？”白须老人冷哼一声，话里话外咄咄逼人，本还犹豫的几人当即有了主心骨，看他们的眼神也多了些不满。
一旁隐于暗处的陈生静静看着他们争吵，直到有人妄想动手才一剑挡住攻势。
酒泉一出，仅仅掀起的剑风便将来人呵退几步，青龙怒瞪双目，盘旋起身，宛若龙鸣呼啸震得几人惊疑万分。
“酒泉剑？”
“竟真是酒泉剑！”
耳旁争论声不断，几人终于信了赤霞真君的名号，只是仍心存疑虑，当即发问，“既是赤霞真君有命，为何不直接从盛山宗入手，反而找上我们？”
陈生将酒泉收回剑鞘，沉声道：“不是反，是肃清。盛山宗还是那个盛山宗，只不过有人起了别的心思。”
“盛山宗至始至终救济众生，可惜有人利益熏心觊觎尊主的地位。若是凭真材实料站稳脚跟，定然挑不出一个错字。但若是以打压旁人来助长自身气焰，便是走了歧途，霍乱修真界。”陈生冷冽的眼神从几人面上扫过，心里仍在思索幕后之人的身份。
慕枫的表现足以证明他并不知情，或者……他只知晓部分，也被当作了棋子。
盛山宗长老中，慕枫一心剑术最是无心尘世，御兽峰峰主是个整日惦记别人灵宠的老好人，浮召峰峰主作为现任宗主，整日板着脸训诫弟子。
最后便是皿药峰峰主楚明辉，那个日日守在屋内试药，解除鳄贵灵契，又将石蛊下到陈生身上之人。
陈生眸光一暗，将楚明辉位居榜首。
但，只有一人吗？
陈生收回思绪，再次对着几人开口，“当务之急是要救下被陷害的门派，其次，我要有足够的人手，才有底气对上盛山宗。”
谋权篡位的第一要事就是招兵买马。
陈生修为低，单枪匹马自然斗不过，师祖的路他走不了。凭他现在的能力，只怕甫一说出盛山宗的计谋，便会消失得悄无声息。
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立于台前，让盛山宗动不了他。
商讨这事那日，他和闫琦钰在屋中沉默了许久，最终是闫琦钰先开的口。
“纵使你只把矛头对准那几个人，你也已经与盛山宗水火不容了。”
“你不也背离闫家了？”陈生一锤定音，“既然要做，就做实。”
闫琦钰轻笑一声，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那倒也是。”他这人端着翩翩公子风范，却甚是争强好胜，谈及医蛊便入了魔，恨不得把全天下的草药都揽于怀中。
盛山宗藏了多少灵丹妙药他心里有数，此番加入说不清是为了大道还是为了私欲。
陈生并不在意，他只需要确定闫琦钰不会背叛他就够了。
白须老人犹豫一瞬，率先开口，“你不过也是想借此机会扬名天下罢了。倘若你所言属实，此战结束，想来盛山宗的威名会更甚几分……”
他撑着脖子，消瘦的骨骼勉强挂住皮肉，双目却如猎鹰熠熠闪光，“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搏一把，老夫便帮你这个忙！但我派弟子绝不可参战。”
陈生坦然点头，他救人本就不是为了让这帮弟子替他送死，若真到了殊死搏斗的地步，他一人足矣。
有了带头人，后面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很快就又有几人加入，陈生将事宜都交给闫琦钰，自己走到山崖上，遥望远处的村庄。
缕缕烟火飘荡，自在随风。
他仍在思考凌衔想让他做什么。
一把剑，一句“正道”，勾出他心里的愤愤不平，勾出他不敢宣之于口的反抗。
又不仅仅是反抗。
他受盛山宗养育，并不愿联合他人将剑指向养大他的宗门。
但没有投奔霄云宗并不只源于此，都道人心难料，拉下一个盛山宗又扶上一个霄云宗，与师祖当年行径又有何不同？皆是缓兵之计罢了。
可他还能做些什么……
纵使他在长老面前一派镇定，实则仍未抉择何时出击。柳若淳并不只是姜逸的把柄，也是他的。
长姐如母，慕枫闭关的时日中，林清玄没心没肺只顾着历练，只有柳若淳一步步带他修行、替他出头。
从盛山宗把算盘打到柳若淳身上时，他便再不可能再在盛山宗待下去了。
他要肃清盛山宗，要借盛山宗的手削弱姜逸，又要借姜逸的手保住柳若淳，还妄想和姜松长相厮守。
他要的太多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但这一口，他咬定了。
-
随着无妄门四周门派的逐渐离开，喊着“斩灭蛇妖”口号的修士也在步步逼近。
柳若淳再没发过病，也不再阻拦姜逸出战，她总是站在窗台发呆，试图忆起当年刘婼是何等心情。
她会害怕吗？还是同她一般的无力。
没人教过她，如果一个沾满鲜血的妖王杀人无数皆是为了她，她要如何自处。
她想置身事外，高高在上地批判姜逸的不堪，字字句句却又扎回她的身上。
她像吸食人血的水蛭，怨恨来怨恨去，却发现源头站着的竟是自己的身影。
屠灭满门是为她，百年监禁是为她，百年后的怨恨也是为她。
她突然说不出一句重话，宛若被高架在篝火之上，心和记忆裂成两块，一个埋怨姜逸的冷血，一个惦念他的付出。
于是面对姜逸担忧的眼神，她难得露出了一抹笑意，“去吧。”说完便别过了头，她无法接受作为施暴者的自己，却也无法再看姜逸为了她步步忍让。
就这样吧。
她想，就当报恩，就当给虚假的半生书个结尾，就当柳若淳死了，活着的只是刘婼。
高亢号角之下，无妄门倾巢而出，门内能管事的一时就只剩下了姜松。
他老实守在柳若淳身边，生怕她一时不快又激起老毛病。
姜松小心观察着，总觉得柳若淳有哪里不一样了，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思来想去，他主动开口问道：“柳姐姐，你想回去吗？”
柳若淳问声转头，轻声道：“呆在这里很好。”
姜松只觉憋得慌，当年初识时柳若淳手持双剑，满脸傲气，哪像如今满身厌倦，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柳姐姐开始接受老大了，应该也算是一个好兆头？
姜松深以为然，装作不经意开口，“陈生离开盛山宗了。”
对上对方震惊的双眸，他笑了声，“盛山宗这么利用你们，还让那么多人送死，他想明白了就走了。”
柳若淳没回过神，她双唇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又吐不出一句话。
姜松安抚地轻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他现在和闫琦钰一起救了不少人。他们打算……等时机成熟就揪出盛山宗的那几只恶虫！”他作势打了几拳，双眼调皮地盯着柳若淳。
“他们两人，如何对抗盛山宗？”柳若淳没在意他的打诨，仍在关心师弟的安危。
“不止两人。”姜松摇头，“还是酒泉剑，还有很多不满盛山宗已久的修士，他们都会帮陈生的。”
柳若淳双眉微蹙，看向姜逸离开的方向，轻声问道：“那姜逸呢？他们也要对付姜逸吗？”
姜松不说话了。
他试探着问过，陈生只是沉默以对。
他知道陈生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姜逸杀了多少人，多么得不无辜。
当年只有凌衔能封印姜逸，时至今日没了凌衔，谁也奈何不了姜逸。陈生不先下手，定然也有忌惮姜逸的缘由，那他打算怎么做呢？
姜松从桌上拿起一颗果子放到嘴里，清甜的汁水快速溢满口腔，冲散满心的忧虑。
姜逸的怨气在盛山宗身上，若是没了盛山宗，又有柳若淳陪在身边，姜逸定然不会再随意杀人。
那陈生也就没了由头指责姜逸，如此一来只要他们不见面就能相安无事，大不了他今日待在陈生身边，明日待在无妄门。
姜松给自己说得开心，一连吃了三四个果子，直到听见远处传来喧嚣，才笑着拉住柳若淳的衣袖，指着天边的红霞扬声道：“柳姐姐你看！他们回来啦！”
柳若淳顺着他指尖看去，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嗯，平安归来。”
姜逸步履匆匆朝他们赶来，见状姜松便识趣地让了位置。
如今他们班师回府，才正是姜松忙碌的时候。他赶着去救治那些受伤的小妖，动作不由有些急切。
一脚踏入院门，竟看见了善水的身影。
他忙拽住善水的手臂，动作慌乱地四处检查着，“你受伤了？伤在哪？严不严重？”
少年轻笑一声制住他，“没有受伤，只是今日没见到闫家的人，心有不甘而已。”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姜松质问道。
善水摇了摇头，将他带到受伤的妖兽面前，“看看他吧。”
姜松细细检查，才发现熊妖被一剑穿过胸膛，如今双目涣散，下垂的熊掌无力地落在地上。
他叹了口气，叫人拿来早已备好的药物，双手迅速擦拭着伤口，好在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剑，没下毒没利刺，只需用灵力细细养着，就能治好大半。
就是这破败的内府已是无力挽救了。
他看向善水，悄悄传音道：“能活着，就是修为倒退大半，再加上这浑身的伤，可能日后只能在门中养老了。”
善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熊妖跟了他许久，也是为了他扛下的这一剑，哪怕熊妖彻底没了修为，他也会负责到底。
“盛山宗来了谁？”姜松追问道。
“楚明辉带队，林清玄打头阵，慕枫倒是没来。”善水遗憾摇头，“可惜了，他们法器多，一战下来倒是没折损几个。”
“他们打不过老大？”姜松松了口气，果真是没人奈何得了姜逸。
善水摇着头，“单打独斗定没机会，若是围攻还能有几分余地。”
只是几分，但姜逸杀死他们只需几招。
姜松彻底安了心，如此看来，他预想中的阖家欢乐指日可待。
没待他开心多久，几个小妖慌忙赶来，连鞋都跑掉了一只，嘴里一直喊着姜松的名字。
姜松急忙赶去，一把拽住那晕头转向的小妖，“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护法！你快去看看吧！门主夫人好像……好像不行了！”
刹那五雷轰顶。
姜松踉跄几步，连何时松手都没留意。
恍惚间，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善水面色沉重，眼里带着安抚，“别慌，先去看看情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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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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