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umn身体靠在车子后座上，双目微阖，柯一野说的话却始终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张秋词拦住了想要抓住一只蝴蝶的柯一野，看着奋力扇着翅膀惶惶逃走的它和柯一野说：“别这样，只是一只蝴蝶而已。”
柯一野却回答她：“蝴蝶怎么了，蝴蝶扇动翅膀，能世界的另一边掀起暴风，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多少只都行。”
那时的张秋词拒绝了，比起美丽却没有生命力的蝴蝶标本，她更喜欢蝴蝶飞起来的样子。
Autumn睁开眼，眼神中有片刻的哀伤，很快却又被她压回心底，再开口时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的Autumn：“思璇，后续的接洽你带着小印去吧，敲定了设计风格再来告诉我。”
“好的。”谷思璇以前也接洽过不少合作方，但像创合这样的大企业还真是第一次，被Autumn看重的同时心里不免有些胆怯：“Autumn，您真的不去盯着？”
“不去，怕被无关紧要的人缠上。你们平常心对待就好，不用刻意放低姿态。合作伙伴的筛选是双向的，姿态太低只会让人以为我们的实力不足。大家都没吃饭，等会直接开车去恒隆饭店，我请客。”Autumn耐心地交待完，示意谷思璇她们不要说话，她要休息一会。
谷思璇轻声说了句好，看着Autumn似乎略有疲惫地继续闭上眼睛。今天上午的会开得有些久，连她这个从一开始就追随Autumn，也算身经百战的助理都有些累了，更别说是Autumn。
谷思璇悄悄看着Autumn，眼神中充满尊敬和羡慕。Autumn的灵感就像永不枯竭一样，每次闭关之后拿出的设计图几乎都是业界争相分析的对象，人有才华还美丽，要是有一天她也能像Autumn一样就好了。
如果Autumn知道谷思璇心里的想法，一定会自嘲地笑笑，居然有人会想成为她。
破茧工作室里，其他设计师表面上都在做着自己的工作，实则悄悄关注着出去洽谈的Autumn和谷思璇他们。
Autumn也没瞒着工作室成员这件事，说了上午去创合谈合作的事，听到合作有希望时所有人心里都不免有些雀跃。创合可是大单子，如果能搭上创合的资源，那他们以后的工资和奖金说不定又会提一提。
和明星的工作室合作是不错，但不免还是有些调性高的工作室嫌他们是小品牌，他们的破茧工作室还是资历太浅。
Autumn坐在自己电脑前，印桥忐忑地抱着一沓设计图走到Autumn旁边问她：“Autumn，我之前的设计图修改了一下，您先看看？”
Autumn接过他手中的设计图，示意他坐下：“不用这么紧张，我先看看。”
印桥是破茧工作室成立后才加入的，Autumn手上这套设计图几乎算得上他在这里的第一个作品，自然慎之又慎。
眼前这套设计图的灵感来自原始丛林，上身是充满野性的豹纹单袖搭配浅褐色的短披风，下身则是现代元素的黑色皮裤和一双深褐色长靴，腰带上则缠了一圈浅绿色藤蔓装饰，几乎所有丛林元素都得到了充分地体现，看得出印桥很重视这套服装。
只是……
Autumn眉心微蹙，指尖点在印桥的设计图上：“你的功底不错，版型设计也算合理。但是你的设计图元素太多，没有重点，你要学会取舍。”
Autumn把印桥的设计图还给他，印桥神色犹豫地小心接过，有些欲言又止。Autumn理解，任谁花费心力的设计图被人作出负面评价，大概都不会开心。
Autumn话锋一转：“你设计图中充满现代元素的皮裤，上面的暗色花纹似乎是蟒鳞？”
印桥眼睛一亮，对着Autumn点头：“没错，我本来是打算做成丝绸材质的料子，这样做出来的蟒鳞效果会更好。但是丝绸料子太软，撑不起版型，我就放弃了。Autumn你真厉害，一眼就发现了。”
很不错的想法。Autumn沉吟片刻，反问印桥：“考虑过混纺吗？整条裤子黑色混纺作底，用蚕丝绣上去作渐变效果的鳞片。小印，我知道你很看重这套设计图，但过多元素堆叠会模糊重点，重点太多的结果就是没有重点。”
Autumn在印桥若有所思的眼神中点向设计图上并不明显的莽鳞，对印桥说：“豹子作为狩猎者的压迫感，与暗处潜藏危险，伺机而动蟒蛇，这才是你要抓住的重点。说的难听一点，设计这一行不怕争议，只怕平庸，这一条对我同样适用，你回去再想想吧。”
“好，谢谢Autumn。”印桥得了建议，巴不得马上上手修改之后做一版出来。印桥抱着设计图将要离开时，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和Autumn小声说：“Autumn，我还以为你这么忙，不会帮我看设计图的。我以前也在其他公司工作过，那些设计师有些不像你这样好相处。”
大公司僧多粥少，印桥说得也正常。不过至于好相处这一点，Autumn不敢苟同：“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们的平台受公司限制，有竞争是正常的。而我想要的不止那些，仅此而已。好了，之后你和思璇去负责创合的事，也增加点经验，这对你不是坏事。”
印桥雀跃的心冷却下来，让他这种社恐去和那些人打交道盯项目，他宁愿窝在工作室里画设计图。但Autumn这样说肯定有他的考虑，所以他还是。认真地答应了下来：“好，我会和思璇姐好好学的。”
印桥回自己座位之后不久，就看到Autumn似乎有些疲惫地拿起自己的手包准备出门。这会儿距离下班时间还差一点，刚才Autumn点拨了印桥，印桥鼓起勇气问了一句：“Autumn您去哪里，我给司机说一声让他送一下。”
“不用了，我去酒吧。”Autumn揉着太阳穴，不想耽误司机正常下班。谷思璇连忙跑过来问她：“Autumn，你去哪个酒吧，结束以后我和印桥去接你，大晚上的一个人不安全。”
Autumn摇头算作拒绝，谷思璇见她坚持，只好压下心里的担心问她：“那您告诉我您在哪个酒吧总可以吧，这样我们也放心。”
Autumn抬起眼看着谷思璇，对方眼里的担忧快溢了出来，让她有片刻恍惚，就这样说出了酒吧的名字：“离岸，庆北路那一家。”
谷思璇记下，目送着Autumn出门。
工作室所有人都知道，Autumn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作为助理的谷思璇更甚，所以不免对这位年龄上没比自己大多少的设计师更操心一些。
Autumn坐在车里，城市夜幕降临，各色的霓虹灯在车窗上扇动，印在她的脸庞上。
她想喝酒，想坐在酒吧里享受氛围，却又讨厌酒吧的嘈杂，离岸则是她比较喜欢和常去的一家。
离岸的老板大名叫庞东风，以前也是个设计师，改行以后周围人都叫他庞哥，以前的名字倒是没人叫了。Autumn创立工作室时还企图拉他入伙，只不过他嫌设计又苦又累还赚不着钱，吹牛自己下海都比这赚得多，Autumn只得放弃。
“大设计师心烦了？这次又是因为谁？”庞东风给她倒了杯茶推过去，Autumn却嫌弃地看着那杯茶：“我来你这是来喝酒的，给我调杯鸡尾酒。”
庞东风嘿笑一声，又换了杯牛奶给她：“行了，喝点牛奶骗骗自己舌头得了。你还干着设计这行呢，酒喝多了容易变笨。遇到什么事了，说说？”
Autumn看着两个被子，最终还是把茶杯移回自己手边：“他回来了。”
旁边有客人点单，调酒师有些忙不过来，庞东风拍了拍调酒师的肩膀，让他腾了点地方给自己，堂堂老板也干起调酒的活计来：“谁这么大本事啊，烦得我们大设计师都要来喝酒发泄了，该不会是…？”
“嗯。”Autumn转着杯子，却没有要喝的意思：“我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不过不管为了什么，谁都不能阻拦我的事业。”
庞东风有些沉默，调酒的速度也慢了一些。Autumn的事他知道一些，但不多。但他很清楚Autumn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位如果真的是为了Autumn回来，那可在她面前讨不着好。
调酒师将刚才调出来的那杯雾岛月夜递给Autumn，用眼神示意她：“这是七号桌的先生请您的。”
Autumn没接那杯白金与蓝白交融的鸡尾酒，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够对方听清：“我没心情陪你玩猎艳游戏，你找错人了。”
Autumn不留情面的话让请客的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站起身来就要走过来找Autumn的麻烦。庞东风看情况不对，放下调酒器正准备走出吧台阻拦时，却有人快他一步，高大的身躯直直挡在了她前面：“合格的绅士应该懂得选择在合适的时机退场，否则我不介意帮你选择。”
柯一野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即便庞东风这个从不看电视新闻的人也认得。那人偃旗息鼓，讪讪地坐回了自己的桌子。
“柯总说得不错。那么合格的混蛋也应该有点自知之明，而不是在我表现出不想见你时又出现在这里，不是吗？”
Autumn拿起庞东风给她的茶杯，毫不犹豫泼在了柯一野的脸上：“这是警告，没有下一次。”
柯一野却丝毫未躲，看到Autumn依旧穿着白天穿的裙子，反而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又不放心地拢了拢：“入夜了气温低，别冷着。”
Autumn有些怔然，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外套，上面还带着柯一野的体温，忍不住开口：“你……”
“我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秋词，你骂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会再离开了。今天你走得急，有样东西我忘记给你了。”柯一野说完拿出一个小盒子，当着Autumn的面打开，里面是一枚蝴蝶发卡。
庞东风以前也是设计师，这枚蝴蝶发卡既普通又粗糙，粉色的饱和度太高，连发卡处的金属部分也生锈了，卖一块钱都嫌多。
可Autumn却把蝴蝶发卡捏在手心，发卡在手心压出深深的痕迹也没放开。
就像怕它飞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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