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名字的意义
深秋的阳光已经失去了夏日的锐利,变得温和而淡然,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芒,如同一幅抽象的光影画作。林阳完成了宣传栏的四幅画,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柜上,画纸的边缘微微卷起,显露出被反复翻阅的痕迹,林阳静静的等待着安小夏来取,内心既有完成作品的满足感,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
当安小夏推着护理车进来时,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那叠画作上,她仔细地翻阅每一幅画,手指轻柔地抚过纸面,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艺术品,林阳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嘴角扬起了一个明显的向上的弧度。
“画得真好。”她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真诚的赞赏,“特别是这幅雨后的银杏,叶子上还残留了水珠,就像在发光。”然而她并没有立即将画带走,而是将它们重新放回床头柜上,“护士长说可以画一个系列。”她解释道,目光不经意地瞥向窗外,“宣传栏比预期的大,所以如果你还有兴趣,可以继续画下去。”
林阳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的边缘,他知道这很可能不是真话,医院的宣传栏怎么可能临时扩大?那不过是医院里一个普通的公告板,怎么可能容纳一个系列的作品?但他没有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事实上,画画已经成为他度过漫长治疗时间的方式,一种让自己暂时忘记病痛的精神避难所,在创作的时刻,他不是病人林阳,而是画家林阳,那个曾经在学校画室里挥洒才华的年轻人。
“好啊。”他轻声应道,嘴角扬起一个更明显的微笑,“正好我有些新想法。”
于是,林阳的画笔转向了医院里的人物速写,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那些与他共享这片空间的人们,发现每个人的故事和独特之处。
总是皱着眉头看报纸的老李,据说曾经是大学教授,现在却只能在报纸边角处寻找世界的消息,林阳画他时,特别注意刻画他那副老花镜滑到鼻尖的模样,和那双虽然布满皱纹却依然敏锐的眼睛,有一次,老李注意到林阳在画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走过来看了看画,嘟囔着比例有点问题,然后详细地讲解起了人体比例的基本原理,从那以后,老李偶尔会来指导林阳画画,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人,因此建立了一种奇妙的友谊。
那个每天都会在走廊里慢慢走三圈的阿姨,步伐坚定如同时钟的指针,仿佛在丈量生命的长度,林阳发现,她其实不是在简单地走路,而是在进行一种缓慢的舞蹈,她的手臂会随着步伐做出优雅的动作,像是在与无形的舞伴共舞,后来他才知道,她曾经是位舞蹈老师。
林阳也开始画医护人员,他发现,当这些人脱下职业的面具,在画中流露出日常的疲惫与温柔时,他们与患者之间的距离奇异地缩短了,张护士长在画中不再是那个严厉的管理者,而是一个眼角带着笑意的中年女性,年轻的实习医生小陈则被捕捉到了他查房前紧张地整理衣领的瞬间。
但安小夏始终是他画得最多的模特,因为她总是随叫随到,“就当是休息了。”她说着,调整了座椅的角度,“能合理的坐着发呆几分钟,简直是我专有的福利。”
通过画笔的凝视,林阳注意到了许多平时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安小夏思考时会无意识的用手指卷起一缕头发,绕在指尖又松开,她笑起来左边嘴角比右边高一点,形成一个不对称却格外生动的笑容,她护士服胸前的口袋总是鼓鼓的,装着笔、小笔记本、体温计和各种零碎物品,像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有一次,他甚至看到她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型手电筒和一包饼干。
“你的口袋真是个百宝箱啊。”林阳有一次忍不住评论道。
安小夏低头看了看自己鼓囊囊的口袋,笑了:“护士的生存装备,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需要什么,可能需要给患者家属画个示意图,或者某个低血糖患者急需一点零食。”
一个安静的午后,阳光斜照进病房,为病房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林阳正在画安小夏低头记录的侧影,铅笔在纸上轻轻滑动,捕捉着她专注的神情,阳光在她的发丝间流淌,勾勒出脸颊的柔和线条,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在纸上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医疗设备提示音。
突然,林阳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弟弟叫什么名字?”安小夏的笔停顿了一下,然后在病历本上继续书写,没有抬头,“小晞,安小晞,晨曦的晞。”
“他也画画?”林阳的笔没有停,继续勾勒着她耳际的碎发,“嗯,他喜欢画漫画人物。”安小夏的声音变得柔和,像是沉浸在温暖的回忆中,“他总说将来要成为漫画家,画让人开心的故事,住院的时候,他说病床就是宇宙飞船,输液架就是导航仪。”她的目光变得遥远,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画面,“他会把护士们画成星际战舰的指挥官,把医生画成智慧的外星人,那些画给整个病房的人都带来了不少笑声。”
林阳沉默了一会儿,笔尖在纸上轻轻颤动,他想象着一个少年在病床上画画的样子,用想象力对抗疾病的残酷,然后,他在画纸的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又在旁边轻轻写了一个小小的“晞”字,仿佛那是一个秘密,一种跨越时空的共鸣。
当安小夏完成工作走过来看画时,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小小的字,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但很快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把我画得太好看了,完全不像熬了夜班的人,你看,我脸上的黑眼圈,是不是很严重。”
“才没有,你本来就很好看,黑眼圈根本看不出来。”林阳轻声说,随即因自己直白的话语而感到些许不自在,便迅速补充道,“而且光影正好,弱化了细节。”安小夏没有回应这句赞美,但林阳注意到她的耳尖微微泛红,她小心地取下画纸,“这张可以送给我吗?我想...珍藏它。”
“当然。”林阳说,“这幅画,我本来就想送给你。”
那天晚上,林阳打开了久违的日记本,在上面写道:“三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我想到未来时,不只有医院和化疗,也许有一天,我能画出让人开心的故事,为那些需要光的人,今天我知道了安小夏弟弟的名字,叫小晞,是晨曦的意思,名字中蕴含着如此美好的希望,让人不禁相信,黑暗之后是必有黎明出现的。”
窗外,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差不多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等待着明年春天的新生,林阳突然想起美术老师曾对他说过的话:“落叶不是死亡,而是树木为来年新芽做出的让步,有时候,我们必须放下一些东西,才能拥抱新的生长。”
第四次化疗前夕,林阳完成了第八幅画,这次他画的是从病房窗口看到的日落,绚丽的色彩突破了铅笔的灰调,因为他用了安小夏带来的彩色铅笔,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云朵被勾勒出金边,远处建筑物的玻璃墙反射着最后的光芒,整座城市都在向这一天做最后的温柔的告别。
林阳特别注重表现光与影的交织,用橘红、金黄和淡紫色描绘天空的多层次色彩,甚至巧妙地运用了橡皮擦出几道光芒,仿佛太阳正在向世界洒下最后的金色礼物,当夕阳的余晖完全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林阳放下画笔,审视着自己的作品,他忽然意识到,尽管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化疗的副作用依旧难熬,但他已经连续三周没有想过放弃治疗了。
这种转变并非来自某个戏剧性的瞬间,而是悄然发生在日常的细微之处,在每一笔画中,在每一次与安小夏的交谈里,在他重新发现自我价值的时候,微光虽弱,却足以照亮前路,希望虽小,却能改变一个人面对黑暗的方式。
安小夏推门进来,带来了一杯温水和现在要吃的药,“明天就要开始新一轮化疗了,今晚要好好休息,别画的那么晚了。”她说着,目光落在林阳新完成的画上,停顿了片刻,“这夕阳真美,好像把所有温暖都凝聚在了这一刻了。”
“是啊。”林阳轻声应道,接过水杯,“即使知道夜晚会来临,太阳还是努力地绽放最后的光彩。”安小夏转头看他,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你现在...不一样了。”林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小晞的晞,是希望的意思吗?”安小夏微笑起来,那个不对称的笑容格外明亮,“对啊,晨曦之光,代表希望与新生。”
“好名字。”林阳的目光坚定地望向窗外已然降临的夜色,“是个承载着美好愿望的名字。”
当安小夏离开病房,林阳再次拿起铅笔,在新的一页上轻轻写下一个“晞”字,然后围绕着它画出一缕缕光芒,如同初升的太阳驱散黑暗,林阳画得很慢,很仔细,每一笔都充满了意图,他不知道前方的路会有多艰难,也不知道治疗最终能否成功,但在这个秋天的夜晚,他决定相信那个名字中所蕴含的希望,如同相信再漫长的黑夜也终将迎来黎明,再凋零的树木也会在春天重生,而此刻的他,正学习如何在自己的寒冬里,寻找内在的光芒。
夜深了,林阳躺在床上,却无法立即入睡,他拿起枕边的素描本,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芒,开始画一个新的系列,不再是医院里的人物或风景,而是他想象中的场景,健康的自己背着画架行走在各地的身影,展览厅里挂着他的画作,甚至是一本印着他插画的书籍封面,这些画面曾经是他不敢奢望的梦想,如今却悄然重新萌芽,在画的右下角,他再次写下一个“晞”字,这次写得更加坚定有力。
窗外,月亮从云层后露出脸来,清冷的光辉洒进病房,与床头灯的暖光交融在一起,林阳放下素描本,终于感到一丝睡意,在进入梦乡前,他默默地想,或许每个人都是一缕微光,但当我们聚集在一起,就能照亮最黑暗的夜空。
而这个认识,正是从一个名字开始的,一个代表着晨曦与希望的名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