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棠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了。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只有枕边那个半干的七仔玩偶陪着她。
秦言不放心,索性请了假守着她,晚上躺在她身边,听着她翻来覆去的动静到天亮。
第四天清晨,秦言端着温好的粥走进卧室,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看到林疏棠还维持着昨晚的姿势,眼睛睁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棠棠…”
秦言把粥放在床头,声音放得很轻,“我们出去走走吧?公园的桂花开了,去闻闻味道。”
林疏棠没动,像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或者去你上次说的那家面馆?他们家新出了馄饨,你不是一直想尝吗?”秦言伸手碰碰她的手背,还是凉的。
沉默在空气里弥漫了很久,久到秦言以为她不会回应时,林疏棠才哑着嗓子开口:“不去。”
“总待在屋里会闷坏的。”
秦言叹了口气,语气放得更柔,“就去半小时,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她知道林疏棠这是在跟自己较劲,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身上,用自我封闭来惩罚自己,可这样下去,人会垮的。
林疏棠终于转过头,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重青黑,像蒙了层灰。
她看着秦言,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松动秦言看出来了。
秦言赶紧趁热打铁,“就去老巷子那家小面馆,离这儿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
林疏棠慢吞吞地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人。
秦言扶着她的胳膊,帮她把外套穿上,又拿梳子轻轻梳顺她乱糟糟的头发。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完全没了平时的锐利神采。
走出单元门时,林疏棠下意识地眯起眼,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晨风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可她闻着,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面馆里人不多,秦言特意选了个靠窗的角落。
服务员端上两碗馄饨,热气腾腾的,白雾模糊了窗玻璃。
“尝尝?”秦言把勺子递给她,“小心烫。”
林疏棠拿起勺子,舀了一个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食物上,眼神飘忽地落在窗外,像在找什么,又像什么都没在看。
邻桌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林疏棠耳朵里。
“你看这个视频没?那博主说自己抑郁了,太招笑了!”
“现在的人啊,抑郁症?我看就是闲的!”
“可不是嘛,还能拍视频?我看就是装的,找点事干就好了!”
秦言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顿,刚舀起的馄饨悬在半空。
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邻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余光瞥见林疏棠紧绷的侧脸和骤然攥紧的手指,秦言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放下勺子,手轻轻覆在林疏棠手背上,用拇指悄悄摩挲着她泛白的指节,想传递点温度。
“别听他们瞎说。”
刺耳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林疏棠握着勺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重度抑郁症…诊断书…褪黑素…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妹妹无声的求救,此刻全在耳边炸开。
“砰”的一声,林疏棠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整个面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你们闭嘴!”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你他爹懂什么?!”
邻桌的几个年轻人愣了一下,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皱起眉。
“你谁啊?我们说话关你屁事?”
“抑郁症不是你们拿来开玩笑的东西!”
林疏棠死死盯着他们,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
“那不是装的!不是闲的!是病!是会死人的病!”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哭腔,在小小的面馆里回荡。
“她最后吞下那么多药片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神经病吧这人?”
黄毛男生嘟囔了一句,拉着同伴站起身,“走了走了,晦气。”
周围的人也纷纷低下头,小声议论着,眼神里有好奇,有不解,还有些嫌恶。
秦言赶紧站起身,把林疏棠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她低声安慰着,声音也有些发颤,“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不哭了…”
林疏棠把脸埋在秦言的肩膀上,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此刻彻底崩溃。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都在发抖。
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愧疚,那些来不及弥补的遗憾,那些对妹妹的思念和心疼,全都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秦言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服。
她抬起头,冷冷地扫过周围投来的目光,眼神里的寒意让那些议论声渐渐平息。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
秦言轻轻握住林疏棠冰凉的手指,在她耳边低声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知道,林疏棠心里的那道伤口,需要时间才能慢慢愈合。
而她能做的,就是陪着她,走过这段最难熬的路。
面馆里重新恢复了嘈杂,但那个角落,却像是被隔绝开来的小小世界,只有压抑的哭声和温柔的安抚,在空气里慢慢流淌。
林疏棠哭到浑身脱力,最后是秦言半扶半抱地把她带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瘫坐在玄关,额头抵着冰凉的鞋柜,肩膀还在微微发颤。
秦言蹲下来,拿毛巾替她擦脸,指尖触到她滚烫的脸颊时,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发烧了。
“躺到床上去,我给你拿药。”秦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林疏棠没动,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是喃喃地说:“他们不懂…他们真的不懂…”
“我懂。”
秦言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稳稳地传过来。
“我知道疏媛有多难,也知道你有多痛,但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林疏棠你听我说,你没有错没有做错任何事。”
林疏棠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望着秦言的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又有点抓救命稻草似的依赖。
秦言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干脆俯身把她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喂药、物理降温、换湿透的睡衣…秦言忙前忙后,直到后半夜才趴在床边浅眠。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她睁开眼,看到林疏棠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清明了些。
“渴了?”秦言立刻坐起身。
林疏棠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说:“我想看看疏媛的遗物。”
秦言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等你好点了,我们一起去派出所取。”
第二天下午,林疏棠的烧退了些。
她换了身干净的常服,站在镜子前时,看着里面那个憔悴的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去派出所的路上,秦言一直牵着她的手。
走到存放遗物的房间门口,林疏棠的脚步顿了顿,秦言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我陪着你。”
遗物不多,一个半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另外就是一个笔记本和一部手机。
林疏棠拿起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疏媛清秀的字迹,记着采访提纲,后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一页页往下翻,前面都是工作记录,直到最后几页,字迹开始变得潦草,甚至有些地方被泪水晕开。
“今天又失眠了,脑子里像有好多虫子在爬。”
“周宇说我最近怪怪的,是不是不爱他了…我不是不爱,是我连爱自己的力气都快没了。”
“有人跟踪我…好怕…想告诉姐姐,又怕她担心。”
“诊断书下来了,重度抑郁…原来我不是矫情啊。”
“我只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为什么这么难呢?”
最后一页,只写了一句话:“对不起,我好像等不到天亮了。”
林疏棠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纸页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墨点。
秦言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她沉默。
手机充上电后还能开机,屏保是林疏媛和周宇的合照。
林疏棠点开微信,置顶的是她,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月前那个定位截图。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渐暗。
秦言打开玄关的灯,暖黄的光漫过空荡荡的客厅,却没驱散多少沉默的重量。
林疏棠换鞋的动作很慢,手指攥着那个装遗物的帆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秦言没催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把鞋跟磕在鞋柜上,发出“笃”的轻响,像敲在两人之间那片无声的空气里。
走进客厅,林疏棠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帆布包被她放在腿上,拉链没拉开,鼓鼓囊囊的,像揣着颗沉甸甸的心事。
秦言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时,触到她指尖的凉意,比早上出门时还要重些。
“要不要看点什么?”秦言拿起遥控器,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疏棠摇摇头,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没喝。
秦言没说话,只是挨着林疏棠坐下,留出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又能让她感觉到身边有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对面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映在玻璃上,像散落的星星。
客厅里始终没开大灯,只有玄关那盏灯的光晕漫过来,刚好够看清彼此的轮廓。
糖糖不知什么时候跳上沙发,小心翼翼地蹭到林疏棠腿边,用头轻轻拱着她的手。
林疏棠的手指动了动,慢慢抬起来,摸了摸糖糖的背。
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把温热的肚皮贴在她的膝盖上。
“她以前总说想养只猫。”林疏棠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很轻,像怕被风吹走。
“说等搬了新家,就养一只橘猫。”
秦言“嗯”了一声,侧过头看她。昏暗中,林疏棠的侧脸轮廓很柔和,只是下颌线绷得很紧。
“她说名字都想好了,叫“小七”。”
林疏棠的嘴角似乎牵了一下,像要笑,却没笑出来,“说要让它跟七仔一起,当她的守护神。”
帆布包被她抱得更紧了些,里面的笔记本硌着腿,像妹妹残留的温度。
秦言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这次林疏棠没躲,任由她的掌心贴着自己的,把那点暖意一点点传过来。
又过了很久,直到窗外的车流声渐渐稀疏,秦言才低声说:“去睡会儿吧?”
林疏棠点点头,站起身时,帆布包依旧被她牢牢抓在手里。
走到卧室门口,她顿了顿,回头看了秦言一眼。
“你不睡吗?”她说。
秦言笑了笑:“我看着你睡。”
躺下时,林疏棠把帆布包放在枕边,像抱着什么宝贝。
秦言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在床边坐了会儿,听着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才起身想去客厅。
“秦言。”林疏棠突然开口。
“嗯?”秦言停下脚步。
“别走。”
秦言愣了愣,随即走回床边,在床沿坐下,握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我不走。”
林疏棠没再说话,眼睛闭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秦言就那样坐着,直到自己的手也变得冰凉,才轻轻抽出来,在她身边躺下抱住她。
黑暗里,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一深一浅,像在互相陪伴着,走过这漫长的夜。
秦言是被清晨的凉意惊醒的。
身边的位置空着,床单上还残留着一点余温,却足够让她心里猛地一沉。
她几乎是立刻坐起身,卧室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不严,晨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
“疏棠?”她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没人应。
秦言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越收越紧。
直到走到客厅,才看到熟悉的背影,她松了口气。
林疏棠坐在沙发上晨光勾勒着她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指尖夹着罐打开的啤酒,罐身凝着层薄薄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她没看秦言,只是仰头又灌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晨光里格外清晰。
“你醒了。”林疏棠开口,声音有点发飘,带着啤酒的气音。
秦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鼻尖立刻闻到浓重的酒气。
她扫了眼茶几,上面横七竖八摆着四五个空罐,还有半袋没开封的坚果。
“什么时候起来的?”秦言的声音有点沉,伸手想拿走她手里的罐子,却被林疏棠侧身躲开了。
“没多久。”林疏棠又喝了一口,眼神有点空,“楼下便利店的啤酒不好喝…”
秦言没说话,只是盯着她泛红的眼角。
“你上次说,喝醉了能见到想念的人。”林疏棠突然转头看她,睫毛上像沾了点光,“我试试。”
秦言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上次想喝酒林疏棠不让,她急得没办法,才红着眼眶说“喝多了能梦到想见的人”,没想到她记到了现在。
“那是我瞎说的。”秦言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被林疏棠偏头躲开。
“我知道。”林疏棠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罐身,“但总得试试,万一呢?”
秦言的喉咙突然哽住了,她看着林疏棠把剩下的半罐啤酒一饮而尽,空罐被随手放在茶几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秦言把她揽进了怀里,林疏棠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挣扎,只是任由她抱着。
后背能感受到秦言轻轻的颤抖,还有她贴在自己耳边的呼吸,带着点湿意。
“别喝了…”秦言的声音闷闷的,“想见疏媛,我们可以看她的照片,看她的笔记本,不用这样的。”
林疏棠的肩膀动了动,像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涌上来,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过了很久,她才抬手回抱住秦言,手指攥着她的衣角,用力得指节发白。
“秦言。”她的声音埋在秦言的颈窝,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压抑的哽咽,“我好像…还是不太敢相信。”
秦言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晨光漫过她们交叠的肩膀,在地板上投下团模糊的影子,像两个互相取暖的灵魂,在漫长的清晨里,慢慢等待着天亮。
一万多字[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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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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