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是被疼醒的。
不是那种磕碰的疼，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点冷意的疼。
他睁开眼，天花板还是老样子，墙皮在空调外机常年的震动下裂了道细纹，像道浅灰色的疤。窗帘没拉严，凌晨四点的天光漏进来一点，刚好照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个相框，里面是沈至去年夏天拍的照片，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海边笑，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
江羡伸手想去碰，指尖刚碰到玻璃，就听见脑子里“叮”的一声，特别清楚，像手机消息提示音，但又不是从耳朵里进来的，是直接响在脑子里。
“检测到宿主强烈执念，愿望系统绑定成功。”
江羡愣了一下，以为是没睡醒出现幻觉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脚刚沾到地板，那声音又响了：“新手任务发布：整理沈至的换季衣物，将其分类收纳至衣柜左侧第三格。任务奖励：解锁‘与沈至短暂对话’权限。”
江羡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不是没看过那些网络小说，知道“系统”是怎么回事，但这事儿真落在自己头上，第一反应不是高兴，是慌。
因为沈至……沈至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把他的全世界都撞碎了。
这三个月里，江羡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公司请了长假，家里的东西一动没动，沈至的护肤品还摆在梳妆台上，牙刷还在杯子里，就连她常穿的那双米色拖鞋，都还放在门口，鞋尖朝着屋里的方向，像在等主人回来。
他盯着床头柜上的相框，沈至的笑容在昏暗里显得有点模糊。脑子里的声音还在等着他回应，江羡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向衣柜。
换季衣物堆在沙发上，是沈至出事前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整理。江羡蹲下来，一件一件地捡起来。
都是沈至的衣服，有她喜欢的碎花衬衫，有那件他去年生日送她的驼色针织衫，还有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裤脚磨得有点毛边，沈至总说这条裤子显腿长，每次穿都要在镜子前转两圈。
指尖碰到衣服布料的时候，江羡的眼泪就忍不住了。他想起以前，每次整理衣服，沈至都会嫌他叠得不好，抢过来说“你看你叠的，跟咸菜似的”，然后手把手教他怎么叠衬衫才不会有褶皱。那时候他还嫌烦，现在却恨不得能再听她唠叨一句。
他按照系统说的，把衣服分类叠好，放进衣柜左侧第三格。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去，脑子里的声音就响了：“新手任务完成，奖励发放中。‘与沈至短暂对话’权限已解锁，限时三分钟，现在开始倒计时：3:00。”
江羡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他站在衣柜前，手还放在柜门把手上，浑身都在发抖。
下一秒，他听见了那个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声音，有点软，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江羡，你怎么把我衣服都放进第三格了？我之前不是说过，厚的要放上面吗？怎么那么不长记性啊？”
江羡猛地回头。
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但那声音就像在他耳边响的一样，清晰得能听见她说话时轻轻的呼吸声。
“沈至？”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嗯？我在呢。”那声音又响了，“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啊？是不是又熬夜了？跟你说过多少遍，少熬夜，对身体不好。”
江羡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他捂住嘴，怕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想找，想找到声音的来源，但他知道，这可能只是系统制造的幻觉，可就算是幻觉，他也舍不得错过。
“我……我想你了。”他哽咽着说，“沈至，我好想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变得温柔起来，像以前每次他难过时那样，轻轻哄着他：“我也想你呀。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总待在家里，出去晒晒太阳好不好？你看你，衣服都皱了，也不知道换一件。”
江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还是三天前换的。他想说“我没人管了”，想说“没有你我怎么好好的”，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好，我听你的”。
“那就好。”沈至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我还有点事，先不说啦，你要照顾好自己哦。”
“等等！”江羡急忙叫住她，“能不能……能不能再陪我说一会儿？”
“抱歉呀，时间到啦。”声音轻了下去，“下次见，江羡。”
最后一个字说完，声音就消失了。江羡站在原地，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手里还攥着刚才叠衣服时掉下来的一颗纽扣，是沈至那件碎花衬衫上的。
脑子里的系统声音又响了：“首次对话结束。后续任务将陆续发布，完成所有主线任务，即可实现一个愿望，包括但不限于‘让沈至回到你身边’。”
江羡抹了把眼泪，心里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他知道这可能是假的，可能是自己太想念沈至产生的幻觉，但他愿意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试试，想让沈至真的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系统每天都会发布任务。
有时候是“给沈至养的多肉浇水，放在阳台有散光的地方”，有时候是“做一道沈至喜欢吃的番茄炒蛋，拍照保存在手机相册里”，有时候是“去小区楼下的便利店买一瓶沈至爱喝的橘子味汽水，放在冰箱第二层”。
每完成一个任务，都会有奖励。有时候是解锁一段沈至以前的语音，有时候是看到一张沈至没发过的旧照片，有时候是能在梦里和沈至短暂地待一会儿。
江羡跟着系统的任务走，日子慢慢有了点规律。他开始按时吃饭，虽然做的菜总是没沈至做得好吃；他开始整理家里，把积了灰的桌子擦干净，把乱堆的书放好；他甚至开始出门，去小区楼下散步，去以前和沈至常去的那家咖啡店坐一会儿。
有一次，系统发布的任务是“去沈至以前工作的出版社，帮她取一下没拿的快递”。江羡犹豫了很久，因为自从沈至走后，他就没去过那个地方，他怕看到熟悉的场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但为了任务，他还是去了。出版社的前台认出了他，跟他说“沈编辑以前总跟我们提起你，说你特别疼她”，还把一个包装得很严实的快递递给了他。
江羡拿着快递回家，拆开一看，是一本精装的书，书名是《我们的小故事》，作者那一栏写着“沈至”。书里夹着一张便签，是沈至的字迹：“江羡，这是我写的我们俩的故事，等出版了，就作为结婚三周年的礼物送给你。希望我们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江羡坐在地板上，抱着书哭了很久。他不知道沈至什么时候写了这本书，也不知道她本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他一页一页地翻着，书里写的都是他们俩的日常，从第一次在图书馆相遇，到第一次约会，到他求婚的时候紧张得忘词，到他们搬进这个小家的第一天……每一个细节，沈至都记得清清楚楚。
系统的声音在他哭够了之后响起来：“隐藏任务‘发现沈至的秘密’完成，奖励：解锁‘与沈至共度一天’权限，可在三天内任意时间使用。”
江羡的心又开始跳了。他看着书里沈至的字迹，心里想，等完成所有任务，他一定要许愿，让沈至回来，让她亲手把这本书交给自己，让她知道，他也很爱她。
接下来的任务越来越难，也越来越贴近他们以前的生活。
有一次任务是“重现你们第一次约会的场景，去那家西餐厅，点你当时点的黑椒牛排，和沈至当时点的奶油蘑菇汤”。江羡去了那家西餐厅，坐在他们以前坐过的靠窗的位置，服务员还问他“今天没和女朋友一起来呀”，江羡笑着说“她下次来”，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牛排和汤上来的时候，他对着空着的座位说：“沈至，你看，还是以前的味道，你要不要尝尝？”
没有人回答，但他好像能感觉到，沈至就坐在对面，笑着看他，像以前一样。
还有一次任务是“给沈至的父母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最近过得很好”。江羡鼓起勇气拨了电话，沈妈妈接的，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哭了，说“小羡啊，你要好好的，至至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江羡跟他们聊了很久，说自己最近按时吃饭，也开始出门散步，还说等天气好的时候，会去看他们。
挂了电话，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奖励是一段沈至和她妈妈的通话录音。
录音里，沈至跟她妈妈说“妈，江羡对我可好了，他昨天还给我煮了红糖姜茶，怕我肚子疼”，沈妈妈笑着说“那就好，你要好好跟他过日子”。
江羡听着录音，心里又酸又暖。他知道，沈至一直都在担心他，就算是在另一个世界，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羡完成的任务越来越多，离“实现一个愿望”的目标也越来越近。他的状态越来越好，不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家里也变得干净整洁，阳台上的多肉长得生机勃勃，冰箱里总是有沈至爱喝的橘子味汽水。
他甚至开始回公司上班，同事们都很照顾他，没人提沈至的事，但会在他加班的时候，给他带一份热腾腾的饭，会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跟他说“江哥，有什么事跟我们说”。
江羡觉得，自己好像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系统，因为那个能让他再次见到沈至的希望。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早上，系统发布了最后一个任务：“去你们以前常去的海边，在沈至喜欢的那棵椰子树下，放一束她最爱的向日葵。任务奖励：愿望实现权限，可许任何愿望。”
江羡早早地起了床，去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向日葵开得特别好，金灿灿的，像沈至的笑容。他开车去了海边，还是去年夏天他们去的那个地方，那棵椰子树还在，树下的沙子还是软软的，海浪声还是那么好听。
他把向日葵放在椰子树下，刚直起身，系统的声音就响了：“主线任务全部完成，愿望实现权限已解锁。请宿主许下愿望。”
江羡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看着那束金灿灿的向日葵，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沈至能回到我身边，我们能像以前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过每一天。”
系统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愿望确认。正在实现中……”
江羡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他看到海浪在阳光下闪着光，看到远处的海鸥飞过，看到风吹过椰子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羡，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
江羡猛地回头。
沈至就站在他身后，穿着去年夏天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是她最喜欢的草莓味。她笑着看着他，眼睛弯成了月牙，跟相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沈至……”江羡的声音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我在呢。”沈至走过来，把冰淇淋递给他，“你看你，又发呆，冰淇淋都快化了。”
江羡接过冰淇淋，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很真实。他伸手去碰沈至的脸，指尖碰到她的皮肤，是温热的，不是幻觉。
“你……你真的回来了？”他哽咽着问。
“当然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至笑着，伸手帮他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好啦，别哭了，我们去海边走走吧，今天的天气多好呀。”
江羡点点头，紧紧地握住沈至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软，那么暖，跟以前一样。他们沿着海边慢慢地走，沈至跟他说她最近看的电影，说小区楼下的便利店新出了一种零食，说她养的多肉又长了一片新叶子。
江羡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心里充满了幸福感。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现在终于醒了，沈至还在他身边，一切都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他们走了很久，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沈至说：“羡羡，我们回家吧，我想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好。”江羡笑着说，牵着她的手往停车的地方走。
回家的路上，沈至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时不时跟他说几句话。江羡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想，真好，以后再也不用分开了。
回到家，沈至就进了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饭。江羡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听着她哼着歌，心里暖暖的。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啦？”沈至笑着问，手里还在切菜。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了。”江羡说，声音很轻。
“傻瓜。”沈至拍了拍他的手，“快松开，我要炒菜了，小心油溅到你。”
江羡松开手，靠在门口，看着沈至把肉放进锅里，看着油花溅起来，看着她放调料的样子。
他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简单，平淡，却充满了幸福。
晚饭做好了，红烧肉、番茄炒蛋、清炒时蔬，都是江羡爱吃的。他们坐在餐桌前，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就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
吃完晚饭，沈至去洗碗，江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等沈至洗完碗出来，靠在他身边，他把她搂进怀里，打开手机，翻出那张他们第一次约会时拍的照片。
“你看，那时候你还不好意思牵我的手。”江羡笑着说。
“哪有！”沈至脸红了，轻轻捶了他一下，“明明是你太慢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江羡笑着把她搂得更紧了，心里想，真好，她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至靠在他怀里，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很均匀。江羡看着她的睡颜，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小声说：“沈至，我爱你，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闭上眼睛，很快也睡着了。
……
江羡是被闹钟吵醒的。
刺耳的闹钟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着，他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因为梦里的幸福而狂跳。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抱身边的人，却扑了个空。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冰凉的，没有任何人。
江羡愣住了，他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还是老样子，墙皮上的细纹还在，床头柜上的相框还在，沈至的护肤品还摆在梳妆台上，牙刷还在杯子里，米色的拖鞋还放在门口。
只是，没有沈至。
厨房里没有她忙碌的身影，客厅里没有她的笑声，身边没有她温热的身体。
江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起昨天的海边，想起沈至的笑容，想起她靠在他怀里睡觉的样子……那些都那么真实，那么清晰，怎么会是假的？
他猛地抓起手机，想看看昨天拍的照片，想看看那段沈至的录音，想看看系统是不是还在。
可是，手机里没有新的照片，没有那段录音，甚至连他之前保存的沈至的语音和照片，都还是原来的那些。
脑子里的系统声音，也消失了，再也没有响过。
江羡坐在床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终于明白，那不是真的，从来都不是真的。
没有什么愿望系统，没有什么任务，没有什么愿望实现。
那只是他太想念沈至，做的一场…太真实的梦罢了。
他在梦里，把自己想要的一切都实现了，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和沈至重新在一起了，可梦醒了，他还是一个人，还是活在没有沈至的世界里。
江羡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有些梗咽。
他想起梦里沈至跟他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想起系统最后说的“愿望实现中”，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骗自己。
他哭了很久，直到眼睛肿得像核桃，直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他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左侧第三格，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沈至的换季衣物，还是他之前整理的样子。他走到阳台，沈至养的多肉长得很好，放在有散光的地方，土壤还是湿润的。他走到冰箱前，打开第二层，里面放着一瓶橘子味汽水，是沈至爱喝的牌子。
这些都是他在梦里，或者说，是他在自己的执念里罢了……
沈至，我好想你，我不想让这一切都只是梦，你回来好不好。
你不在，我再也不是那个人人可以羡慕的江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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