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潼……”祁江躺在床上。
病痛长期的折磨,让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硬挤出来的。
人或多或少,都思考一些过没有答案的东西。对未知的幻想与猜测总是充满神秘的魅力,让人遐想。
他也想过自己会如何离开人间,也不是未曾设想过,自己会在病榻上走向尽头。
但至少不是现在。
他从未幻想自己长生不老,他清楚,不是有人喊几声万万岁,就真的可以长生。没有人可以敌的过上苍,起码这个世界不能。
但至少不是现在。
他马上就能去做自己喜爱的事情,而不是整日疲于政务之中;去亲眼看看,看看自己统治了几十年的江山,究竟是何等模样,看看自己治下臣民,究竟是何等风情,而不是终日困于金砖玉瓦之间,仿若囚徒……
他并不苍老,甚至可以勉强说一句年轻。可是,他是真的要死了。
不请自来的疾病,毁坏了他的计划,破碎了他的愿景……或者说,让他美好的希翼,变成了遗愿。
“弦岑!”
听见他的声音,一直守在床边的顾清伏下身来,把头靠的更近,生怕错过一个字。自这病发作以来,恶化极快。众太医束手无策,即使是素来名满天下的神医徐藏,也给不出什么章程,唯一强的地方,是起码讲出了病在哪,勉强延缓病情恶化,但更多的,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也广招各路英雄好汉,能试的法儿都试了,就俩字:没用。祁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最近……更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祁江听到顾清的称呼,这时候竟然晃了神。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她这样称呼他了。
他瞳孔微微扩大,想以前的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不再以字称呼他,而是开始叫他:皇上。
是**年前吧。
他以僭越之名处罚了她,因为她叫了他的字。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原因。顾清叫祁泽的字,已经叫了有十四年了,要罚,怎么能等到现在?
真正的原因不是她僭越叫了他的字,是他觉得,她那时冒犯了他宠爱的涟嫔。
涟嫔是他在嘉初十二年南巡时收入的,当时,她正在路边哭。
老套的戏码,卖身葬父。可赵露哭泣的样子,却能让旁人感到伤悲。
他有些意动。
待后面查过赵露身份,确定没问题之后,他就把赵露收入宫中,并给了封号:涟
赵露是他除了一后四妃之外,后宫唯一的妃嫔,其中宠爱,可见一斑。那两年,她也的确深得他心。
只因为年节时的供应晚了两日,为此,他处罚了顾清。
以僭越的名义。
他本想以渎职之名处罚顾清,但顾清辩解,份例发放在每月初,具体日期时有变动,年节时稍晚正常,所有人的份例都没发。
他无话可说。
渎职之说已被顾清堵死,他不可能再以渎职之名处罚顾清,但顾清辩解时给他开了另一条路:她在辩解时,叫了他的字。
于是,他第一次叫了她:皇后。
于是,他以僭越之名,处罚了她。
处罚其实不重,只禁足三日而已。顾清仍旧照常处理事务,年节大宴时仍旧出现在他身边,一切跟以往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一切好像又都变了。
他当时真的觉得,他把事情处理的很好。对顾清小惩大诫,对赵露体现恩宠。
可后面想起来这件事时,他觉得当时的自己可笑而又愚蠢。
厌烦了赵露后,他察觉自己走入了死局。
顾清叫他的字,是在他们大婚时,他主动提出的。
他们双方之前虽没当面见过,但这桩婚事,也是两人对对方有一定了解,看过对方资料画像后,两人都点了这个头,才成的。
而兴朝自开国起,皇族规矩森严,历代皇帝都只有一后,没有极大的变故,他两人会相扶相依到最后。
她是他的皇后,也是他的妻子,夫妻之间,不必如此。纵观兴朝历代帝后,也少有尊称。
她叫他的字,是他主动提出的;也是他,在她叫了十四年之后,以此为僭越之名,处罚了她。
他,破坏了两人之间的信任。
信任一旦损坏,便再难修补。当他回过头,想重修旧好时,发现难如登天。
这些年,无论他再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顾清都再没叫过他哪怕一声:弦岑。她只叫尊称:皇上、陛下。从不逾矩。
他着急却也不急,即使她多年再未叫过,可他们还有很多时间。祁泽在慢慢长大,等他再历练历练,等到他加冠之后,他就可以甩下身上的枷锁与镣铐,去跟她一起尝尝自由的味道。他有充足的时间和耐心,等她再一次开口叫他弦岑。
而现在,他终于又听到了她叫的一声弦岑。是在他快要死的时候。
他再没有时间,可又听到了她叫他弦岑。
哈,真是世事无常啊。
欣喜与悲哀一起袭来,他不知自己该怎样。是欣喜于熟悉的称呼,还该悲哀,以后是真的再听不到了。
他艰难的挤出字。
“溪潼……你……叫我……什么……”
顾清听清了他的话。
“弦岑!”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你……别哭……”祁泽想给她擦擦泪,可用尽力气,也只能让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从没见她哭过,更别说这样。
满脸的泪。
他不知道怎么办,也什么都办不了。
“别哭……了。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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