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风市像个巨大的蒸笼，黏腻的热风卷着蝉鸣扑面而来，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林汐栀坐在窗边，手里转着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纪淮逸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已经去了快十分钟。
这几天，纪淮逸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上课的时候会走神，晚自习时眉头也常常锁着，连给她讲题时，语速都比平时慢了半拍。林汐栀想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他淡淡的笑容挡了回来：“没事，可能是天太热了。”
可她知道，不是因为天气。
纪淮逸从办公室回来时，脸色比出去时更沉了些。他拉开椅子坐下，没看林汐栀，直接从书包里拿出物理练习册，笔尖在纸上划过，却没写出一个字。
“班主任找你做什么？”林汐栀忍不住问。
纪淮逸的笔尖顿了顿，声音有些闷：“没什么，说下个月的物理竞赛要好好准备。”
林汐栀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追问。她知道，他不想说的事，追问也没用。只是心里那点不安，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不知道的是，班主任找纪淮逸，根本不是为了物理竞赛。
十分钟前，办公室里。班主任看着坐在对面的纪淮逸，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纪淮逸啊，你父亲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纪淮逸的眼皮跳了一下，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父亲说，最近发现你放学回家的时间比以前晚了很多，还说……你经常和班里新来的那个林汐栀同学走在一起？”班主任斟酌着措辞，“他希望你能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毕竟你下半年就要准备申请国外的大学了，不能分心。”
纪淮逸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我和林汐栀只是同学，一起走是因为顺路。”
“你父亲不是这个意思，”班主任叹了口气，“他就是觉得，你这个阶段最重要的是学习，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而且……你父亲还说，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这个周末去见一下张叔叔家的女儿，你们小时候也认识的，一起吃个饭，交流交流学习经验。”
又是这样。纪淮逸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他的人生，永远都被父亲安排得明明白白，连见什么人，吃什么饭，都要被干涉。
“我不去。”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
班主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向顺从的纪淮逸会拒绝得这么干脆：“纪淮逸，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就该让我自己做决定。”纪淮逸站起身，“老师，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脚步有些快，走廊里的热风灌进领口，却吹不散他心里的烦躁。他知道，父亲已经开始注意到林汐栀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回到教室，看到林汐栀担忧的眼神，纪淮逸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他想保护这份小心翼翼的靠近，想守住这个夏天的秘密，可父亲的阴影，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向他们罩过来。
那个周末，纪淮逸终究还是没能躲过。父亲亲自开车来学校接他，不容拒绝地把他带到了一家高档餐厅。包厢里，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长发披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是父亲商业伙伴的女儿，张雅若。
张雅若显然是知道这场饭局的目的，对纪淮逸表现得格外热情：“淮逸，好久不见，你比以前更高了。”
纪淮逸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饭桌上，两个父亲聊得热火朝天，话题从生意谈到孩子的未来，最后落在了纪淮逸和张雅若身上。
“我看淮逸和雅若就很般配，”张父笑着说，“都是名牌大学的料子，以后留学回来，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纪父立刻接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年轻人多交流交流，培养培养感情，挺好的。”
纪淮逸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终于忍不住开口：“爸，我和张雅若只是普通朋友，而且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我只想好好学习。”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纪父的脸色沉了下来，“我和你张叔叔只是让你们交流学习经验，你想什么呢？”
“我还有事，先走了。”纪淮逸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往外走。
“纪淮逸！”纪父气得拍了下桌子，“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爸！”
纪淮逸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拉开包厢的门，走进了餐厅闷热的走廊里。身后，是父亲愤怒的吼声和张父尴尬的劝解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餐厅的，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他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父亲打来的，他一次都没接。
走到一家便利店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这家便利店和林汐栀打工的那家很像，只是更大一些。他忽然想起林汐栀穿着工作服，站在收银台前的样子，想起她低头整理货架时认真的侧脸，想起她递给他橘子糖时，眼里的那点羞涩和温柔。
心里的烦躁和愤怒，好像被那点温柔悄悄抚平了些。他拿出手机，给林汐栀发了条消息：“在忙吗？”
没过多久，林汐栀回复了：“刚下班，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明天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你会做吗？”纪淮逸找了个借口。
“不太会，正想明天问你呢。”
“那明天午休，楼梯间见？”
“好。”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好”字，纪淮逸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他知道，无论父亲怎么施压，他都不想放开这束照亮他灰暗生活的微光。
可他没想到，父亲的动作会那么快，那么狠。
周一中午，林汐栀正在医院给母亲送饭。母亲的精神好了很多，正和她聊着学校的趣事，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男人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林汐栀不认识他，有些警惕地站起身：“请问您找谁？”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汐栀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你就是林汐栀？”
“我是，您是？”林汐栀的心里有些发慌。
“我是纪淮逸的父亲。”男人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纪淮逸的父亲？林汐栀愣住了，她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纪淮逸的家人。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叔叔好。”
纪父没理会她的问好，直接从助理手里拿过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床头柜上，推到林汐栀面前：“这里面是五十万。”
林汐栀的眼睛睁大了，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拿着这笔钱，”纪父的语气冷了下来，“离开清风中学，或者……离纪淮逸远一点。”
林汐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来这里的目的了。他不是来认识她的，他是来让她离开纪淮逸的。
“叔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林汐栀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我和纪淮逸只是同学。”
“只是同学？”纪父冷笑一声，“我的儿子，我很了解。他最近心思不宁，成绩虽然没掉，但状态明显不对，都是因为你。林汐栀，我查过你家的情况，你母亲病重，家里需要钱。这笔钱，足够你母亲好好治病，也足够你换个好点的环境生活。”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刺得林汐栀心口生疼。她知道自己家境不好，知道母亲需要钱，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用尊严去换。
“叔叔，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能要。”林汐栀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牛皮纸信封，递回给纪父，“我和纪淮逸真的只是同学，不会影响他学习的。如果您担心，可以让他以后别再理我，但是这笔钱，我不能收。”
纪父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生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林汐栀，你最好想清楚。这笔钱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母亲的病，拖不起。”
“我母亲的病，我会想办法。”林汐栀的眼眶红了，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换取。叔叔，您走吧，我还要照顾我妈妈。”
纪父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你以为你拒绝了，就能改变什么？纪淮逸是我儿子，他的未来必须按照我的规划来走，留学，继承家业，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凑在一起，只会毁了他。”
“我从来没想过要毁了他！”林汐栀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些，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知道我和他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过不该有的想法！您不用给我钱，我以后会离他远远的，再也不会打扰他！”
她说着，抓起那个牛皮纸信封，用力撕了开来。红色的钞票散落一地，像一朵朵刺眼的花。
“叔叔，请您离开！”林汐栀指着门口，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纪父看着散落一地的钞票，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倔强的女生，眼神变得更加冰冷。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助理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汐栀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失声痛哭起来。母亲躺在床上，虚弱地伸出手，想安慰她，却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心疼地看着女儿，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林汐栀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才慢慢站起身。她蹲下身，一张张捡起地上的钞票，叠好，放进那个被撕碎的信封里。然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心里一片冰凉。
她知道，纪父说得对，她和纪淮逸，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该贪恋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温暖，不该让纪淮逸因为她而和家里产生矛盾。
也许，从一开始，就保持距离，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那天下午，林汐栀没有回学校。她在医院陪着母亲，直到傍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路过便利店时，她停了下来，进去跟老板辞了职。
老板有些惊讶：“小栀，你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辞职？”
“家里有点事，可能要转学了。”林汐栀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容。
老板叹了口气：“好吧，那你以后照顾好自己。”
走出便利店，天已经黑了。林汐栀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清风中学附近。她知道，这个时间，纪淮逸应该快放学了。
她想再看他一眼，就一眼。
没过多久，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纪淮逸背着书包，快步从校门口走出来，眉头紧锁，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他四处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林汐栀躲在树后面，看着他。他好像瘦了点，脸色也不太好。她多想走上前去，问问他是不是和父亲吵架了，是不是因为她受委屈了。
可她不能。
纪淮逸没找到人，脸上露出一丝失落，转身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林汐栀看着他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纪淮逸，对不起。谢谢你给我的那些糖，真的很甜。可是，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她转身，快步走进了夜色里，没有回头。
纪淮逸那天在公交站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林汐栀。他给她发消息，没回；打电话，关机了。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父亲冰冷的脸。
“你下午去哪了？为什么不回电话？”纪父坐在沙发上，语气不善。
“我去找林汐栀了。”纪淮逸没隐瞒。
“我已经跟她说过了。”纪父的声音很平静，“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纪淮逸的心里咯噔一下：“你去找她了？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只是跟她讲了讲道理，让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纪父看着他，“淮逸，我是为了你好。那个女生，不适合你。”
“为了我好，就该尊重我的选择！”纪淮逸的情绪激动起来，“你凭什么去找她？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纪父站起身，“她已经答应我，会离你远远的。你以后，也别再去找她了。”
“你！”纪淮逸气得浑身发抖，他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过分，“爸，你太过分了！”
“我是你爸，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纪父的声音也提高了，“从今天起，你的手机我保管，放学立刻回家，不准再跟那个女生有任何联系！”
纪淮逸看着父亲决绝的眼神，心里一片绝望。他知道，这场对抗，他输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能力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那个晚上，纪淮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月光，手里紧紧攥着一颗橘子糖——那是林汐栀最后给他的那颗，他一直没舍得吃。
糖纸被他攥得发皱，透过透明的糖纸，能看到里面橘色的糖块，像一颗小小的太阳。
可此刻，这颗糖，却甜不进他冰凉的心里。
他不知道林汐栀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父亲对她说了什么，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委屈。他只知道，从明天起，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个夏天的秘密，好像要提前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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