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元五年,步良恰好二十四。
寿春的夏秋之交,阳光正好,席席凉风。江湖人士,齐聚于此,只为七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不同于以往,今年之会是极其盛大欢闹的。
步良有点嘴角抽搐,他不解地看着左右逢源、宾至如归的秦烟箩,像在质问她为什么要把他拽过来。
“难觉鱼龙混杂嘛,三百六十行,行行老江湖。而且小步你都混了五年了,居然还会被偷荷包吗?”问酒娘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
步良无语地白她一眼,自顾自地进了一座人满为患的小楼阁。
他一进门,扫视一周,就明白这里是赌徒的欢宴。步良虽对赌博之事毫无兴趣,但他没有急着离去,反而好奇地观察着落座的形形色色的人们——毕竟,大概现世所有的出老千高手,都分散在这小小的赌坊里了。这里,应处处是高手技艺的极致比拼。
正瞎转着,步良一滞,一柄匕首冷不丁地架在他的肩上。一道浑厚的男声:“小子,别不长眼在这里乱窜,你有几条命?”怕是被误会成内应了。
在听到这耳熟的音色后,步良微微转过头,侧脸对着那络腮胡的大叔,无奈道:“我说叔呀,你上个月才求我接济点银两糊口,怎么又跑到这销金窝里了?婶子知情不?”
被喊作大叔的中年男人,翻脸如翻书,瞬间收回了武器,搂上步良的肩,好声好气道:“原来是小步呀!你瞧我这不长眼的,嘿嘿……”男人干笑了几声了,那刀疤脸上露出一种后怕的神色,弱声说:“我这不是来赚钱的嘛!就帮着管一下闹事的,可不是来赌的!小步,你可千万帮叔遮掩下,万万不能让你婶子知道了!”
步良一言难尽地打发走了这个人前一流刺客,人后老婆天下第一兄弟,刚想出去透口气,又迎面遇上了秦烟萝。总感觉没啥好事。“小步小步!好消息!这届的擂台又添了压宝的环节哎。我有一计,小步你去打擂,你借姐姐点本钱,我下注,如何?”好划算的一买卖,风险为零呐。
如何呢?步良可来不及有所反抗,就被秦烟箩二话不说抢走了用钱袋,又被一把丢到了擂台上。
一阵天旋地转,步良在全场的喝彩声中顺势刹住了身,半跪在台上。步良迅速调整好,从容站起身打量起眼前的擂主。
这是专为年轻一辈的江湖少侠设置的擂台,但却不加过多的审核。全靠参与者自觉,毕竟,纵然不要脸的人几乎个个都是,但欺负小辈总是挂不住脸的。那些老油条们还是更偏爱在台下看戏。
目前的擂主,是二十连胜的白衣斗笠人。相比起小有名气却少有人知真面目的剑不良大侠,眼前的无名剑峰少主却是无人不知的。可此人从未取下过斗笠,有人说是极丑无比的村姑,有人说是美若天仙的神女,亦有人说这定是无名剑峰主人自娱自乐的幌子。
但步良倒是无所谓这些江湖传闻,只是瞄了一眼远处的问酒娘,收到示意后,他的剑出鞘。
一场50:1的豪赌,结果却在他们二人的预料之内。
新晋的天才少侠,连剑意里都携着傲骨与自负。行云流水的剑刃相挥,次次振刀中,衣袍翻飞,那斗笠下的脸庞若隐若现。
可步良尚且是小试牛刀,就明显能感到对方的吃力,那剑招一次比一次飘忽,像是强弩之末。还是太嫩了。
虽不忍心伤了对方的自尊,但是步良却有点懒地放水了。融合了阴晴剑诀的一式,结束了这场比拼。少使的剑刀身与柄“兵分两路”,砸落在台上。那永不脱下的斗笠,从中间断开。这还是步良有所保留的一式,饱含着杀气。
清秀到似女子的林此宴,便是这无名峰少主了。全场哗然,有人哀嚎压错了人,有人瞪大了眼去瞧那林此宴的相貌,有人不可置信地盯着步良……台下吵吵嚷嚷,根本停不下来。
步良没去理会那被人扶下台的少年,那大受打击久久没回过神来的天之骄子。他信步走到擂台边沿,一脚踩上那木桩,以一种十分狂放的姿态,挑衅道:“还有能打的吗?尽管上来便是。在下步良,奉陪到底!”剑指众人。
这下,激起了一堆人上台迎战,其间不乏一些不要脸的前辈。步良却临危不乱,十八般武器,抑或越级挑战,全都赢了下来。他们这擂台的关注度,甚至碾压了附近的生死擂。
期间步良的下注率被反超、那数字越来越小,而台下的姑娘们却越来越多,连高台上的贵客席上,那位位威名远扬的老前辈们,都关注着他。
尽管步良有些意犹未尽,但秦烟箩却比划着让他收手,可以“卷钱跑路”了。他只好作罢,淡淡一句“先行步一,告辞”,台上一阵烟四散,步良就闪身混入了人群。他与问酒娘接应好后,带着成堆的钱财,飞也似地离开了寿春。
那年武林大会,剑不良横扫四方无敌手,成了江湖里多少人心中活着的传奇,成了多少女侠的倾慕对象。托步良的福,林此宴的奇耻大辱除了他自个,没什么人当回事。
但论传奇,小道消息如何少得了?有“那剑不良大侠,下台时放烟雾弹,是为了偷亲喜欢的姑娘”,有“堂堂少侠步良,竟与某王爷有着说不清的关系”,有“步良已是三十好几,和离后独自扶养一对孩子,四处接单糊上”,也有“步大侠仍江湖人中的富阔公子,违约金他是真给金啊!”,更有“目击到步良某日清晨从一堆大汉窝里爬起来,还扶着腰,走路一瘸一拐,想必是靠卖勾子为生,大家不要放过他!”请如此类,步良全当乐子听,左耳进右耳出的那种。
至于那日,他若不跑,估计最后要求秦烟箩出手救他了。且不说那些被他揍趴的前辈们,那席上几位又怎么能让他轻易离开?不是“和善”请他入那些乱七八糟的门派山庄,就要以婚约将他拉拢。
而在云中,还没见过有人能忤逆秦烟箩这个酒鬼,那一大笔钱,就算是保护费了吧。其实还没有步良自己私房钱的百分之一多,当初还是盗得太干净了点,现在当个散财童子也花不完。虽说大半是不能在民间流通的宫庭之物与帝王规制的陪葬品,但谁叫江湖里倒头能人多了去了了,这黑市的的买卖那叫一个服务周到啊,也导致坐拥一堆真货的步良成了黑商人口中的香脖脖。
……
与此同时的云中,良王府内。
仅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宋晴披散着发,坐在床褥上。自那一次的大醉一场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素来喜清净的宋睛,不得不聘请了几个下人来照顾他。至于良王府原先的一大群奴婢,他一开始就把卖身契交还,打发她们走了。
他这良王在云中,存在感几乎为零。比起那些个有只手遮天的能耐的当地望族与地头蛇们,宋晴这王爷活得像个毫无权威的隐士。而京里的那几位,也把宋晴忘得一干二一,怕是有什么棘手的联姻和亲之事发生时,才会想起他吧。
窗外,庭中的海棠树,迎着秋风挺立着。花在几月前就已消逝,仅剩着绿叶几簇。窗前,消瘦的宋晴,眼里是道不尽的忧愁。
他固执在等,等个不可能的人。
宋晴却在某一里,大彻大悟——是不是因为,他把自己养得太糟了?阿兄才把自己狠心抛下了?才会让他托人去的书信石沉大海?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脸上的气色都似乎好了几分,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
他艰难地下了床,却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腿一软,摔在地上。宋晴捂着脑门,搀扶着墙走出卧室。偌大王福,今日依旧没什么烟火气。
只怪宋晴给那几个仆放了个短假,堂堂良王在这天,初次下厨。
可文武双全的宋晴,对做饭一窍不是。但他真的好想再见见阿兄,他一定要好好吃饭。
在一通着急忙慌,浓烟滚滚的大展身手后,憔悴却笑得肆意的宋晴搞定了自制的第一顿饭——水煮面。虽然看着毫无食欲,但宋晴还是小心翼翼地盛好了一大碗清汤寡水,锅里还有一堆面。被殷承宠到大的宋晴怎么会理解,明明只有那么些面,出锅时竟多了好几倍?
毕竟,有殷承在的日子里,宋晴吃过最次的东西,也是鲜嫩的野味——来自于他们二人在某次分守猎中迷了路,袭击他俩的一只巨大黑熊。
宋晴只记得,那将他护在身后的阿兄,一弩三发,利索地解决了危机。那天天很黑,黑到漫天繁星下,只有二人一熊,围火烤肉。那肉只撒了些盐,却滋滋冒着油,香极了。
太长了分上下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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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其四上:却只是我困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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