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如火起,转瞬间便成燎原之势。紧张的氛围从边地传到京城,一时间人心惶惶,好在谢玄准备充分,百姓生活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流言蜚语逐渐平息,局面安稳下来。
虞枝作为皇后,带头拿出不少体己来布施粥厂,以济流民。每日亲做表率到长信殿祈福。
她对鬼神的态度很是模糊,既相信又不信,而谢玄是全然不信的,他更相信自己精心训练的士兵和秘密锻造的武器。但面子上的功夫不能不做,不管他们信不信,都不能舍弃了鬼神祭祀一事。
“心兰,将这几卷佛经放回去吧。”虞枝抄完最后一个字,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面前一摞厚厚的宣纸布满经文,都是待会要拿去焚烧的。
“是。”冷心兰整理了几本珍贵的佛经孤本,打算这就将其放回藏书阁。
“我听说这几日魏晖也常去藏书阁?”虞枝刚听胡泉提起的时候还以为是胡泉听岔了,魏晖一个莽夫,怎么会天天往藏书阁跑?所以来问因整理经书而常流连于藏书阁的冷心兰。
冷心兰动作明显一顿,“是,臣已经碰见过他好几回了。”她垂眼,默默把几卷经书小心地抱在怀里,薄纱衣袖下露出白嫩的手臂,上面隐隐还有一个月牙似的胎记。
虞枝顾不得接着方才的话题追问,而是起身拿来披风,“一场秋雨一场寒,眼下也是早秋时节了,怎还穿得这样单薄?”虞枝给冷心兰披上冷月白的锦缎披风。
冷心兰身体连同经书一起被裹在温暖的披风里。
她明显一怔,表情由惊讶转为羞愧,“臣从前孤身一人惯了,对这些贴身的事不大上心,还好如今有娘娘在身边关心着臣。”冷心兰心里流淌过暖流,驱散了身体的寒冷。
她今早出门已经感觉到了冷爽,但想着折返回去换衣裳太浪费时间,便作罢了。左右从前的大多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什么人能注意到她,更别提她穿些什么。
虞枝手腕缓过劲,久坐的身子也舒缓了不少,同冷心兰玩笑道:“那可不成,我又不能日日陪在你身边照顾你。说起来你现在也是天子近臣,若换个男人,早就三妻四妾的娶进门了,各种温柔乡的浸润着。可惜你同我一样是女人,哪怕有了枕边人,也不过是去为别人操心罢了。”
虞枝生出叹息。
在以前,她是万万不敢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的。但许是和谢玄待的时间久了,她也开始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她接着道:“若你是个男人,我定要劝你快些娶个妻子帮你嘘寒问暖,可偏偏你是个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女人,倒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虞枝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紫铜镂空香炉袅袅升起柔烟,同水汽十足的空气纠缠在一起。
冷心兰抿唇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虞枝本意也不是难为她,便道:“你且去藏书阁吧。”
“是。”冷心兰就要走,却又被虞枝叫住。
“看这天色恐怕要有雨,胡泉,你拿了伞,送心兰一程。”虞枝吩咐。
“……是。”胡泉悄悄抬眼,同冷心兰的目光撞到一块。
相对无言。
两人离开,虞枝整理了抄好的经文,透过半开的窗子去瞧外面阴沉的天色。
近来战事吃紧,谢玄忙得不可开交,连见她的时候都少了,每次匆匆用完膳就要被政事催走。虞枝倒是前所未有的清闲。
而且她自认还算是有点良心的,知道谢玄繁忙,偶尔亲自做了吃食送去。
每当那时,谢玄总要变着法地求她留下一会儿,或者骗她靠近,最后长臂一卷,整个人拢住她的腰肢,侧着脸埋进她的胸口。仿佛她比醒神香还提神万倍。
虞枝无语,但当触及谢玄眼下的青黑又蓦地心软,放纵了谢玄得寸进尺,由此,一室不可言说。
虞枝下意识将手抚上后腰,好像隔着锦缎刺绣的衣裳摩挲到了留下青紫的掌印,脸一红。
“娘娘,可是觉得闷热?”正指挥小宫女关窗的春桃注意到,还以为是雨前的天气闷热令虞枝不适。
“没有。”虞枝一口气梗在心口,忙转移话题,“陪我去将这些经文焚烧了吧。”
“啊?娘娘,外面怕是快要下雨了。”
“无事,带着伞就好了。”虞枝起身,活动活动身体,“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情调。”刚好,她也呼吸些湿润清凉的空气,把脑子里的不可描述洗干净。
春桃拗不过虞枝,只能带伞跟上。
为了快去快回,二人特地抄了去长信殿的近路。却不想雨来得没有征兆,且又大又急,一把油纸伞竟不能遮住什么。无奈之下,二人只好挑近处的宫殿躲进去。
等到了屋檐下定睛一瞧,虞枝才认出这地方乃是经年荒废的青佛殿。
虞枝蓦然想起弃兵。
正巧屋内传来动静:
“既是来避雨,便请进吧。外面水汽重,太过湿冷。”
接着有细细的流水声,应是茶水倾倒。隔着一道门,仿佛能让人看到热腾腾的白气,闻到淡淡的清香。
“咦,这是……”跟在虞枝身后的春桃小声嘟囔。
“在下是青佛殿诵经守殿的和尚。”
“他叫弃兵。”虞枝接着弃兵的话同春桃解释。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以前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今日一见方觉惊讶。这么出尘脱俗的俊俏人物,为何从没人提起他的存在呢?怪哉。
春桃有些警惕,但是转瞬,面前被推了一杯热茶。
“姑娘也喝些茶暖暖身吧。”弃兵略侧手请春桃。
春桃用余光去看,发现虞枝竟然已经喝了一口,她便也不再推脱。对这个不明来路的弃兵也少了些警惕。
虞枝喝完一口茶,默默盯着手中的茶杯不语。
空气就这么凝滞,只有外面的雨打枝叶疏疏声淋漓。
弃兵仍穿了一身灰色的僧袍,只是上面的补丁同之前的略有不同,想来不是一件。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一块檀香放进香炉,等到沉静的檀香吹散空气中的湿闷才转身。
“亭外池中最后一片夏荷开得正好,秋雨后便要凋败了,娘娘可要一观?”
“正有此意。”虞枝抬眼,撞进熟悉的眉眼中。她心一跳,“春桃,你且在屋子里等我。”
“……是。”春桃到底是虞枝的婢女,不像胡泉胡伽,她还是更向着虞枝的。
外面雨小了些,不似方才豆大湍急。碧绿碧绿的池水无端升起淡粉色的菡萏,雨水晶莹圆润,不断聚拢在田田荷叶间,聚集得多了,荷叶终于承载不住,‘歪着脖子’将雨珠抖落下去,周而复始。
虞枝盯了会,眼睛放松了许多。她悄悄侧目去看弃兵。
却瞧见他手间的油纸伞破了口子,点点雨丝漏下来,打湿他肩膀的衣裳。
“你的衣裳湿了。”虞枝手想要抬起,又觉得太不合规矩,终是收回。
很奇怪,她对于面前都这个人有着莫名的信任。她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或许……是那双眼睛。
“还没看够?”他忽地轻笑。脑中浮现出雪夜怕被丢下的小姑娘死死拉紧他的衣裳的样子,小鹿一般的眼神渴求而依恋。弃兵握着菩提子佛珠的手指轻轻一动,拨过一粒,将不应该有的情绪克制在萌芽中。
这话惹得虞枝不好意思。
原来他已发觉。
虞枝转而将目光移到被雨水拍打的荷叶上去,问道:“玉英是你派过来的人?”她想过,元澈一人也许能想得缜密,但做不到调动人手,想必还有人在帮他。
“是。”弃兵坦诚。
“你为什么要帮元澈?”虞枝想探究他的身份。但又隐隐约约能从他那张同元氏皇族相像的脸上窥知一二。
他许是元氏不为人知的后裔,许是不足为人道。
“还恩。”弃兵声音淡淡,如同荷叶上的清水。
“玉英真的死了?”
“没有。”
“?!”虞枝抬头,“我听说她的畏罪自戕,尸体……”
“虞姑娘,西域有一种奇药,名佛陀珠,用我们中原的话来说就是——假死药。”弃兵不尊她为皇后,亦不直呼她的名字,反而叫起她闺中的称呼,听得虞枝奇怪。
不过她来不及探究称呼,急切道:“这药可还有?”话问出口,方觉不妥。
他们素未相识,怎能要人轻易献出这遥远西域而来的珍宝。
虞枝脑中飞速思考能同弃兵做交易的东西,却不想弃兵声音很是平常道:
“此药我有两粒,虞姑娘若是想要,另一粒便送给姑娘。待到姑娘想明白之日来找我便是。我——恭候在此。”弃兵终于正眼去看虞枝,郑重而真诚。
如果不是为了这最后难解的心愿,他或许早已经离开皇宫了。
像一只飞鸟,或者即使是蝼蚁一般爬出这四方的天地。
前半生他杀戮时不分善恶,只知敌我,奋力朝着权力的最高点奔跑,活成恶鬼模样。后半生反而放下沉重的刀剑,一心向佛,最大的夙愿是逃离这天底下最奢华的地方。弃兵有时也会觉得在命运捉弄下,他人生的可笑。
“为什么帮我?”虞枝清楚地看见那双琥珀眼中的自己,焦急而迷茫。
弃兵一笑,很是和善。他抬起手臂,手掌立在下颌处,做出出家人常做的动作,轻轻对虞枝弯腰。
虞枝瞧见那双手上的厚茧和伤痕,与谢玄手掌上的如出一辙。
一个和尚,怎会有一双武将才会有的手?
虞枝大为不解,更加好奇他的过去。
“我与姑娘投缘,阿弥陀佛。”
“雨快停了,想必你的丫头也等着急了。”
虞枝回首,果然,透过糊了明纸的窗子看见春桃巴巴地趴在窗沿看他们两个呢!
虞枝抿唇,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弃兵已经先一步迈动了脚步。
他左肩,已经湿透了。
哪里是考前一天,分明是女娲补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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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假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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