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冰冷的石罅中流淌得格外缓慢。
篝火舔舐着最后几根枯枝,光芒摇曳,将洞壁上嶙峋的阴影拉扯得如同狰狞的鬼魅。洞外的风声呜咽,像是这片死地不甘的叹息,又像是某种潜伏在黑暗深处的窥伺。
华玄烬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和左腕撕裂般的灼烧感。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不再大量流血,但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近乎献祭的疯狂。身体像是被彻底掏空,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汐,一**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然而,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石壁下那个沉静的身影,不敢有片刻松懈。
暄时渊依旧昏迷着。素白的衣襟上,属于华玄烬的斑斑血迹已经干涸发暗,与他自己吐出的暗红交织,触目惊心。但那张脸,已不再是令人心悸的死白,而是恢复了些许温润的玉色。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如同沉睡的山脉,带着一种深沉的、令人安心的韵律。归墟引玉坠静静地垂落在他腰间,表面那道细微的裂纹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弥合了一些,不再狰狞,反而透出一种温润内敛的血色光泽,在篝火的余烬下幽幽流转。
吴伯抱着膝盖,缩在洞穴最里面的角落,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布满皱纹的脸上残留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洞内只剩下篝火燃烧殆尽的噼啪声和华玄烬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
“撑住……一定要撑住……” 华玄烬在心底无声地默念,像是在对暄时渊说,更像是在对自己摇摇欲坠的意志下达命令。他不能睡。他必须守着。这荒山野岭,这片被诅咒的死地,还有那面妖镜毁灭前发出的恶毒诅咒……一切都让他无法安心合眼。
时间在伤痛和警惕中一点点爬行。洞口的藤蔓缝隙里,透进的微光逐渐由深沉的墨蓝转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天,快要亮了。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最寂静的时刻,华玄烬昏沉的意识边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
不是声音,不是气息。而是一种……波动。一种源自他左腕璇枢环下、那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光流焰的……共鸣。
嗡……
极其细微的震颤感,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微尘。
华玄烬猛地一个激灵,强行驱散沉重的睡意,目光瞬间聚焦在暄时渊腰间的归墟引上!
只见那枚温润的玉坠,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青白色光晕!那光晕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极其柔和地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与他体内那沉寂的灵光流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更奇异的是,玉坠表面那温润的血色光泽,似乎也随着这光晕的明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流动起来!
如同沉睡的星辰,开始苏醒,开始搏动!
华玄烬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这微弱的奇迹。他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上半身,一点点挪到暄时渊身边,凑近了仔细观察。
不是错觉!
归墟引玉坠真的在“呼吸”!那青白的光晕每一次亮起,都似乎将周围空气中极其稀薄的、带着晨曦微寒的天地灵气,极其缓慢地吸纳进去;而当光晕黯淡下去,一丝更加微弱、却无比精纯温和的气息,便如同涓涓细流般,通过玉坠与暄时渊身体的连接,缓缓注入他沉寂的经脉!
它在自行运转!它在为暄时渊疗伤!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激动和难以置信的暖流猛地冲上华玄烬的心头,瞬间驱散了身体的冰冷和伤痛!成功了!他的血……真的有用!那疯狂而痛苦的“献祭”,并非徒劳!
“吴伯!吴伯!你看!”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颤抖,呼唤角落里打盹的老人。
吴伯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聚焦。当他的目光落在暄时渊腰间那枚自行“呼吸”的玉坠上时,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活了!活了!归墟引……归墟引真的活过来了!” 吴伯激动得声音发颤,挣扎着爬过来,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想要触碰那玉坠,却又敬畏地停在半空,生怕亵渎了这神迹,“大人……大人有救了!老朽就知道!归墟引认主,遇劫不灭!它……它在给大人续命!”
华玄烬看着吴伯激动得老泪纵横的样子,再看看那枚神奇运转的玉坠,又看看暄时渊平稳沉睡的侧脸,紧绷了整整一夜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一种巨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将他吞没。但他依旧强撑着,不敢完全放松。
“吴伯,” 他声音沙哑地问,“你之前说……那面镜子……还有‘锁运劫’……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引星阁又是什么?” 经历了祠堂的生死搏杀,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切背后的根源。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更是为了……保护身后这个依旧沉睡的人。
吴伯脸上的激动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恐惧和刻骨的悲凉。他佝偻着背,目光投向洞外渐亮的微光,仿佛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噩梦。
“那是……十五年前的噩梦啊……”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时光磨砺后的沙哑和痛苦,“我们这山坳里的村子,叫‘栖云坳’。祖祖辈辈守着这片山林,日子虽清苦,倒也安宁。直到……引星阁的人来了……”
“他们穿着绣着星星的袍子,拿着罗盘,说我们这地方是‘气运交汇之地’,要在这里建一座‘锁运祠’,供奉一面‘镇运宝镜’,能保一方风调雨顺,还能……还能抽取天地气运,助他们修炼……” 吴伯的声音充满了怨恨,“村里人开始还当是神仙下凡,欢喜得很。可那祠堂建起来,镜子供上去没多久……怪事就开始了……”
老人干枯的手紧紧抓住衣襟,身体微微发抖:“先是庄稼莫名枯死……然后牲口接二连三地暴毙……再后来……是人!身体好的,慢慢变得虚弱无力;身体弱的,就像被抽干了精气,几天就……就没了!那面镜子……它不是在镇运!它是在吃!它在吃我们村子的生机和气运啊!”
“我们想砸了那镜子,想赶走引星阁的人……可……可那镜子邪门得很!靠近它的人,不是莫名发疯,就是当场暴毙!引星阁的人……他们根本不是神仙,是魔鬼!他们用那镜子……把我们整个村子……都当成了喂养那邪物的养料!” 吴伯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十五年了……整个栖云坳……就剩下老朽一个……像孤魂野鬼一样守着这片坟地……等着……等着老天开眼……”
“锁运劫……” 华玄烬低声重复着这个充满不祥的名字,心中寒意弥漫。引星阁!又是引星阁!为了所谓的“气运”,他们竟能做出如此灭绝人性之事!难怪那镜子如此恐怖!它吞噬了整整一个村子十五年的生机和气运!
“那……归墟引呢?它到底是什么?” 华玄烬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温润的玉坠上。它似乎是那邪镜唯一的克星。
吴伯敬畏地看着玉坠,摇了摇头:“老朽……老朽也不甚清楚。只听祖辈口口相传过,是很久很久以前,能平息天地气运乱流的神物……传人更是神秘莫测……老朽一直以为只是传说……直到昨天……直到大人……” 他看着暄时渊,眼中充满了虔诚的感激,“大人毁了那妖镜,就是救了这方圆百里最后一点残存的生灵啊!”
华玄烬沉默下来,消化着这沉重而血腥的真相。他看着沉睡的暄时渊,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敬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原来他追寻的“气运乱流根源”,背后竟是这样惨绝人寰的阴谋。而身边这个人,背负着归墟引的传承,一直在默默对抗着这样的黑暗。
洞口的藤蔓缝隙间,第一缕真正的晨曦终于刺破了灰白的天空,如同金色的利剑,斜斜地射入洞内,恰好落在暄时渊苍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归墟引玉坠的“呼吸”光晕在晨光中变得几乎看不见,但那份温润的暖意却更加清晰。
华玄烬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重重地靠回冰冷的石壁。极度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线里,是那缕金色的晨曦,是玉坠温润的微光,是暄时渊沉静安详的睡颜。
少年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微微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一夜的守护,如同穿越了最漫长的寒夜。此刻,熹微的晨光终于降临,而他,终于可以短暂地放下重担,在这片被守护的安宁里,沉沉睡去。他是疲惫的守夜人,也是被晨曦温柔眷顾的,劫后余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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