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岚镇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尽,湿漉漉的草叶沾着露珠,在鞋底踩踏下发出细碎的声响。通往镇外的土路渐渐被茂密的灌木和嶙峋的山石取代,空气里草木的清气越发浓郁,间或夹杂着腐叶和某种野兽巢穴特有的腥臊气。这便是野猪沟了。
华玄烬跟在暄时渊身后半步,走得小心翼翼。他左手腕的璇枢环被衣袖严严实实地盖住,但那种温润的暖意和体内星辉流焰的“听话”感却异常清晰。他一边留意着脚下湿滑的苔藓和盘结的树根,一边忍不住东张西望,试图找出点“活水”的端倪——可惜入眼除了树就是石头,连条像样的小溪都没有。
“喂,暄时渊,”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你说的‘活水’,不会是指山涧吧?昨天那条可离这儿远着呢。”
暄时渊脚步未停,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前方幽深的沟壑和林木掩映的坡地。“气运流转,如大地血脉,非肉眼可见之溪流。”他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华玄烬耳中,“灵源之地,乃地脉交汇,生气凝聚之所。此地……气息驳杂,死气淤塞,并非良选。”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一处植被被明显压倒、泥土翻卷的凌乱区域。
华玄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头一紧。那片狼藉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被撕扯得稀烂的黑色布片,上面隐约可见褪色却依旧刺目的银线绣成的星辰图案。更远处,几块沾着暗红血渍的石头旁,躺着一个人形的轮廓,大半被倾倒的灌木和落叶掩盖,只露出一只穿着黑色靴子的脚,和一只僵硬地伸向天空、沾满泥污的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就是那儿……”华玄烬喉头发干,声音有些发涩。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引星阁的人像破布一样死在这荒山野岭,冲击力还是不小。
暄时渊微微颔首,并未立刻上前,反而停住了脚步。他侧身看向华玄烬,目光落在他紧攥着拳头、显得有些紧绷的右手上。“凝神,内观。”他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感受璇枢环内流转的暖意,如同溪流。意念为引,引导它,缓缓覆盖你周身经脉,尤其是气海与识海。”
华玄烬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教他收敛气息了。他赶紧闭上眼,努力摒除对那具尸体的不适感,集中精神。意念沉入体内,果然“看”到手腕璇枢环处,那股融合了归墟引沉静气息的暖流正温顺地流淌着。他尝试着用意念去触碰、引导,如同驯服一匹温顺的小马驹。那暖流起初有些滞涩,但在他的意念反复牵引下,渐渐变得听话起来,开始沿着他的意念指示,缓慢地、均匀地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最终在体表形成一层极其微薄、难以察觉的温润“膜”。
“感觉到了?”暄时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华玄烬睁开眼,惊奇地发现,体内那股原本如同呼吸般自然外溢的、属于星辉流焰的独特“存在感”,此刻竟真的被那层温润的“膜”包裹、收敛了大半!虽然仔细感应下还能察觉到一丝异样,但比起之前那种像个“人形风暴源”的显眼,已经好了太多!
“成了!”他兴奋地低呼一声,忍不住挥了挥拳头,随即又想起医嘱,龇牙咧嘴地放下,“嘿!真管用!这招叫什么?”
“敛息。”暄时渊言简意赅,“归墟引调和之力,辅以你自身意念引导,方可成。维持不易,需勤加练习。”他不再多言,转身朝着那具尸体走去,步伐沉稳,仿佛走向的只是一块寻常的石头。
华玄烬连忙跟上,这次脚步也放得更轻了。他一边努力维持着那层敛息的“膜”,一边好奇地观察着暄时渊的动作。
暄时渊并未直接触碰尸体,而是在几步外站定。他指尖微动,几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极淡青白色光晕的纤细气流如同活物般探出,轻柔地拂开覆盖在尸体上的枯枝败叶。
尸体的全貌暴露出来。惨状比想象中更甚。那身引星阁标志性的黑底银星袍被撕扯得如同烂布条,勉强挂在残破的肢体上。致命伤在脖颈和胸膛,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像是被某种大型猛兽的利爪和獠牙硬生生撕开。更诡异的是尸体的面部,大部分皮肉已经腐烂脱落,露出森白的颧骨和牙床,仅存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纹路,一直延伸到破烂的衣领深处。
“嘶……”华玄烬倒抽一口凉气,胃里一阵翻涌,连忙别开视线,“这……真是野猪干的?野猪咬人这么狠?还有这脸……”
“爪痕獠牙之伤是表象。”暄时渊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他指尖那几缕青白气流并未收回,反而如同灵巧的探针,在尸体脖颈和胸膛的伤口边缘以及面部残留的黑色纹路上轻轻拂过,带起一丝丝微不可察的黑气。那黑气极其微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和不祥,刚一接触到青白气流,就如同冰雪遇到烙铁般发出“滋滋”的轻响,瞬间消融无踪。
“真正的死因,是气运被瞬间抽干,生机枯竭后的反噬崩坏。”暄时渊的目光锐利如刀,盯着那些在气流下挣扎湮灭的残余黑气,“这些纹路……是‘锁运劫’反噬之力留下的印记。此人……应是试图强行催动或回收那面妖镜残余力量,遭了反噬,才被闻着死气而来的野兽啃噬。”
“又是那鬼镜子!”华玄烬恨恨地低骂,想起栖云坳的惨状,心头怒火翻腾。他看着那尸体脸上狰狞的黑色纹路,又忍不住好奇,“那……柳先生说的‘活水’,跟这有关系吗?总不能是这死人沟里有灵源吧?”
暄时渊没有立刻回答。他指尖的青白气流如同最精密的工具,在尸体破烂的衣袍间仔细探查。突然,气流在一处被血污浸透、紧贴着肋下的衣襟内袋处微微一顿。
“过来。”暄时渊示意华玄烬。
华玄烬忍着恶心凑近了些。只见暄时渊指尖微动,一缕气流如同最灵巧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黏腻的血污之中,轻轻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巴掌大小、边缘极不规则的金属碎片。碎片本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沉淀了无数污秽的暗沉铜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虬结凸起的黑色纹路。最让人心悸的是,碎片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浑浊不堪的暗红色晶体。那晶体毫无光泽,死气沉沉,仿佛凝固了无数怨毒和绝望,只看一眼就让人心头发闷,神魂不稳。
正是那面妖镜——“锁运劫”的残片!碎片边缘还残留着被暴力撕裂的痕迹,上面沾染的暗红色血污早已干涸发黑,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是那镜子的碎片!”华玄烬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感觉体内的星辉流焰似乎受到某种刺激,微微躁动了一下,幸好被敛息的“膜”和璇枢环的暖流及时压制住。“这东西……怎么在他身上?引星阁的人想回收?”
“恐怕不是简单的回收。”暄时渊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碎片中心那颗浑浊的暗红晶体上,眼神凝重,“此乃‘锁运劫’的核心,亦是其吞噬气运、凝聚污秽的‘毒瘤’。引星阁的人带着它……”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更像是……带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火种。”
他指尖的青白气流包裹着那片碎片,小心翼翼地将其悬浮在空中,避免直接接触。气流与碎片接触的地方,不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那暗沉的铜色和黑色的纹路在纯净的青白光芒下似乎微微蠕动、挣扎,如同活物。
“这片碎片,还有核心残留的气息……”暄时渊的目光投向野猪沟更深、更幽暗的方向,那里林木更加茂密,光线难以穿透,弥漫着更浓重的湿冷和死寂,“或许能为我们指明,引星阁的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他们带着这东西,意欲何为?又为何在此地失控反噬?”
他像是在问华玄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浑浊的暗红晶体在青白气流的包裹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濒死心脏的最后抽搐。
华玄烬看着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碎片,又看看暄时渊沉静却无比专注的侧脸,心头那点因“活水”无着落而产生的焦躁被一种更紧迫的危机感取代。引星阁的人带着妖镜残片出现在清岚镇附近,绝非偶然!
“那还等什么?”他握紧未受伤的右手,星眸中燃起锐利的光,“顺着这‘火种’的味道,摸过去看看?管他是龙潭还是虎穴,总比在这儿闻死人味儿强!”
暄时渊收回目光,看向华玄烬,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少年跃跃欲试的锐气。他并未斥责对方的莽撞,只是指尖微动,将那被青白气流严密包裹的镜片碎片收入一个不知何时取出的、刻画着细密符文的素色锦囊中,隔绝了那令人不适的气息。
“走。”他言简意赅,转身朝着碎片气息隐约指向的、野猪沟更深更幽暗的方向走去。晨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林间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前方的路,隐入更深的未知。
华玄烬立刻跟上,努力维持着敛息的状态,体内那被暂时安抚的星辉流焰却仿佛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探寻与可能的碰撞,在温润的“膜”下隐隐加速了流转,带着一种无声的蓄势待发。他瞥了一眼暄时渊腰间的素色锦囊,又望向前方幽深的沟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死人沟里的线索,或许真的能指向一条意想不到的“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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