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客栈窗棂的薄纸,在屋内洒下朦胧的暖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客栈特有的、混杂着陈木、灰尘和昨夜饭菜残余的复杂气味。华玄烬是被手腕上一阵温润的麻痒感唤醒的,像是有条暖烘烘的小鱼在璇枢环的裂纹间轻轻游动。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对面床铺上暄时渊沉静的睡颜。
那人依旧是平躺的姿势,素白的里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清瘦的锁骨。晨光落在他脸上,长睫在眼下投出两弯安静的阴影,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昨夜那番关于“深潭活水”与“玉石俱焚”的沉重对话从未发生过。归墟引玉坠安静地垂在他枕畔,在熹微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青白光泽,偶尔一丝极淡的血色晕染开,如同沉睡的呼吸。
华玄烬盯着那玉坠看了片刻,又感受着手腕上持续传来的、带着归墟引特有沉静气息的暖流,心里那点残存的忧虑如同被阳光驱散的薄雾,悄然淡去。管他呢!这人还好好躺在这儿,自己的手也还知道疼,天就没塌!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生怕惊扰了对面的“深潭”。胸口和左腕的钝痛还在,但比起昨日已舒缓了许多。他轻手轻脚地趿拉上鞋子,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岚镇的早晨喧闹而鲜活地涌了进来:街对面包子铺掀开蒸笼时腾起的巨大白气,裹挟着面香肉香;挑着新鲜青菜的农妇与买菜的妇人讨价还价的脆亮嗓门;远处铁匠铺传来清脆而有节奏的“叮当”打铁声……一切都带着蓬勃的、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咕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华玄烬赶紧捂住肚子,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暄时渊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但并未醒来。他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准备去楼下觅食,顺便看看吴伯。
刚走到楼梯口,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清苦微凉的气味,混在早点的香气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探头往楼下大堂一瞧,只见吴伯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在角落里一个红泥小炭炉上熬着什么。炉火不旺,药吊子(一种带柄的小陶罐)里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气泡,那清苦的气味正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吴伯?您这么早熬什么?”华玄烬几步跳下楼梯,凑了过去。
吴伯被吓了一跳,见是华玄烬,布满皱纹的脸上才挤出一点笑容:“小哥醒啦?熬药呢。昨儿柳先生给大人的药,王大夫分好的,说一早一晚各一次。老朽想着……大人伤重,早点喝上兴许好得快些。”他手里拿着一把破蒲扇,对着小炭炉轻轻扇着风,动作有些笨拙,生怕火候过了。
华玄烬心里一暖。他看着药吊子里翻滚的深褐色药汁,又想起暄时渊那份药里稀罕的“还魂草”,再看看吴伯专注又带着点敬畏的神情,忍不住蹲下身:“我来吧吴伯,您歇着。这扇火我熟!”他接过吴伯手里的破蒲扇,对着炉底轻轻扇动起来。动作幅度不大,手腕上的璇枢环随着动作在晨光下闪过微弱的银芒,引来旁边几个正在喝粥的客人好奇的目光。
“使不得使不得!”吴伯连连摆手,局促地搓着衣角,“小哥你也有伤……”
“这点小活算啥!”华玄烬浑不在意,扇得更起劲了,炉火被他扇得旺了些,药汁翻滚得更剧烈,清苦的气味也浓了几分。他抽了抽鼻子,好奇地问:“这药……闻着就比我的苦。柳先生给的方子真那么神?”
吴伯敬畏地看着那小小的药吊子,压低声音:“王大夫说了,里面有……有还魂草!那可是吊命的仙草!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只听过没见过!大人他……身子亏空得厉害,得靠这宝贝吊着元气呢!”他浑浊的眼里满是虔诚的希冀,仿佛那药吊子里熬煮的不是药汁,而是暄时渊的命。
华玄烬看着吴伯的神情,扇风的手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昨夜竹庐中柳先生那凝重的话语再次浮上心头——“筑堤者自身根基不稳,水势又过于汹涌澎湃……”他看着那翻滚的药汁,仿佛看到了暄时渊体内那枯竭沉滞的经脉,正在被这珍贵的药力一点点艰难地梳理、唤醒。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有点闷。
“嗯,肯定管用。”他用力点点头,像是在说服吴伯,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手下扇风的动作又稳了些,让火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华玄烬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扇着风,头也不抬地嚷道:“醒啦?你的‘还魂汤’马上就好!吴伯天没亮就给你熬上了!赶紧想想怎么谢人家!”
暄时渊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白外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清亮。他走到炭炉旁,目光落在药吊子上翻滚的深褐色药汁上,那药汁在翻腾间,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青蓝色光晕,如同深潭下潜藏的一缕星芒,稍纵即逝。
“有劳吴伯。”他对着老人微微颔首,语气温和真诚。
吴伯激动得手足无措,连连躬身:“应该的!应该的!大人您快坐,药马上就得!”
暄时渊并未坐下,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华玄烬还算熟练地掌控着火候。少年微低着头,晨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几缕不听话的黑发垂在额前,随着扇风的动作轻轻晃动。手腕上的璇枢环在动作间偶尔露出,裂纹处流转的银芒似乎比昨日更温顺内敛了些。
“你的药呢?”暄时渊忽然开口问。
“啊?”华玄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在房里呢!待会儿让小二帮忙煎一下就行!王大夫说了,我的药火候不讲究,随便煮煮就行,反正是‘金疮散’,劲儿大!”他语气轻松,浑不在意。
暄时渊没再说什么,目光却转向客栈门口。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像是本地人的汉子正跟掌柜的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几分惊悸和神秘。掌柜的听得连连点头,眉头也皱了起来。
“……千真万确!老刘头今早去后山砍柴,在野猪沟那边发现的!那身打扮……黑底绣着星星的袍子!看着就不像好人!脸都……都烂了,像是被什么野兽啃过!吓死个人!”汉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华玄烬耳力极好,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黑底绣着星星的袍子”、“野猪沟”、“脸烂了”。
华玄烬扇风的手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引星阁的人!而且死了!死在清岚镇附近?是追他们来的?还是……被那妖镜最后的反噬波及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暄时渊。暄时渊也正看向他,深潭般的眼眸里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又仿佛那消息激不起他心中半点涟漪。他只对华玄烬极轻微地摇了下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药好了!”吴伯一声低呼,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他手忙脚乱地拿起一块厚布,垫着药吊子的柄,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药汁倒入一个粗瓷碗里。深褐色的药汤在碗中晃动,那股清苦微凉、又带着一丝奇异深邃气息的味道更加浓郁了,碗口上方甚至隐隐有极淡的青蓝色雾气缭绕。
暄时渊接过药碗,指尖感受着碗壁传来的热度,并未立刻饮用。他走到华玄烬身边,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听到了?”
华玄烬放下蒲扇,点点头,脸色有些紧绷:“嗯。野猪沟……离镇子不远。他们追来了?还是……”
“尸首出现,意味着线索中断,也意味着……”暄时渊的目光扫过门口那还在低声议论的汉子,“此地不宜久留。引星阁的人不会只有这一个,后续必有探查。”
华玄烬握了握拳,感受着左腕璇枢环传来的温润暖意,那暖意此刻仿佛带上了一丝警醒的意味:“那我们……”
“喝完药,用过早饭,去回春堂再买些药材备着。”暄时渊打断他,语气沉稳依旧,“然后,你随我去镇外一趟。”
“去镇外?干嘛?”华玄烬一愣。
暄时渊端起那碗还魂草熬制的药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隽的眉眼,只听得他声音平静无波:
“看看那具尸体。或许……能找到点‘活水’的线索。”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华玄烬脸上,“还有,教你如何让那些‘听话’的星辉,更‘听话’一点。至少,别让它们在你试图隐藏的时候,像个灯笼一样显眼。”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华玄烬的手腕。
华玄烬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璇枢环,脸上一热,随即又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谁像灯笼了!我那是……那是阳光反射!懂不懂!”他嘴上犟着,心里却莫名踏实了几分。管他引星阁还是野猪沟,有身边这座“深潭”在,总不会让他这簇“星火”真烧成灰烬。
他深吸一口气,客栈里混杂着药香、粥香、烟火气的味道涌入肺腑。前路未卜,危机暗藏,但这清晨的烟火人间,这碗热气腾腾的救命药,还有身边这个连喝药都像品茶般沉静的家伙,都让他觉得,这路,还能走下去。
他转头对着正紧张看着他们的吴伯咧嘴一笑,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活力:“吴伯!别愣着啊!赶紧的,咱的早饭呢?大肉包子!多来几个!吃饱了才有力气……呃,研究药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