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细微的“咔哒”一声,像某种无形的界限被重新划定。门内,是弥漫着宁神草清苦气息的、令人窒息的渊潭静水;门外,是楼梯间阴冷潮湿的空气,以及楼下大堂里,柳先生那穿透昏暗雾气的、带着沉重忧患的目光。
华玄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砖石透过衣料传来的寒意。他刚刚逃离了那片令人心慌的沉静,却又一头撞进了楼下那更显凝滞的漩涡。柳先生那句“有要事,需立刻面见”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手腕处璇枢环裂纹传来的、属于归墟引的涓涓暖意,此刻都仿佛带上了一丝灼人的紧迫感。
吴伯还在楼下絮絮叨叨地引着柳先生往这边来,脚步声和略显惶恐的说话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越来越近。
华玄烬深吸一口气,那湿冷的空气带着雾气特有的微腥灌入肺腑,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冷却。他直起身,脸上那种因烦闷而生的躁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经历过生死磨砺后的沉静与警惕。他没有退回房间,也没有立刻迎下去,只是无声地调整了一下站姿,像一柄终于被拔出半寸的短刀,敛尽了所有跳脱的光,只余下内敛的锋芒,静静等待着。
脚步声停在楼梯拐角。
柳先生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靛青的长衫沾着晨露的湿气,显得比平日更沉。他手里那卷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被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越过引路的吴伯,精准地落在华玄烬脸上,又迅速掠过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那目光锐利依旧,带着洞悉的穿透力,但此刻,里面沉淀的忧虑几乎要满溢出来,像一潭被投入巨石的深水,再难维持表面的平静。
“华小友。”柳先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一夜未眠,“那位……暄先生,可还方便?”
华玄烬的目光与柳先生在空中短暂相接。对方眼中的沉重和急切不似作伪。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刚醒,柳先生请。”
他没有多问。此刻任何多余的言语,都显得苍白且不合时宜。柳先生带来的“要事”,必然与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死斗,与那逃遁的“毒瘤”,与这清岚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现状息息相关。
柳先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快步上前。华玄烬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也跟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将楼下吴伯那点担忧又无措的目光,连同楼道里阴冷的湿气,一并隔绝在外。
房间里光线依旧昏暗。晨雾被挡在窗外,只在窗纸上映出模糊的灰白。宁神草微苦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那是昨夜暄时渊指缝间渗出的,尚未完全散去。
暄时渊依旧靠在床头。听到门响,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昏暗中显得愈发幽邃,仿佛沉淀了一夜的疲惫与伤痛,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最深的渊底。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看清来人时,才缓缓凝聚起一点微弱却依旧沉静的光。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坐得更直些,但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眉心便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呼吸也随之滞涩了一瞬。
“柳先生。”他的声音很低,沙哑得厉害,像砂砾摩擦,却依旧维持着那份奇异的清润骨架。两个字,已是极限。
“暄先生,”柳先生几步走到床边,目光在暄时渊脸上扫过,那凝重之色更甚。他没有寒暄,直接将手中那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放在床沿,“请恕柳某冒昧,事态紧急,不得不扰您静养。”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利落地解开油布包裹。一层又一层油布被剥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东西——并非华玄烬预想中的草药或书信,而是一块约莫一尺见方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板!
那石板通体漆黑,非金非玉,触手冰凉,表面光滑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它静静地躺在柳先生手中,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重的、仿佛能吸纳光线的诡异感。
华玄烬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心头警兆微生。这石板……看着就邪门。
柳先生并未解释,只是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青色灵力。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缓缓点向那黑色石板的中心。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古琴最低音弦被拨动的震颤响起。
随着柳先生指尖的青色灵力注入,那原本死寂的黑色石板,骤然发生了变化!
光滑如镜的漆黑表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紧接着,一片朦胧的光影从涟漪中心浮现、扩散,最终清晰地定格在石板之上!
那光影呈现出的,并非静态的画面,而是一片模糊、混乱、仿佛笼罩在浓雾与扭曲光线中的景象!背景是嶙峋怪石和虬结的古木根系,正是野猪沟深处的地貌!光影剧烈地晃动、扭曲,像是透过一个剧烈颠簸的万花筒在看世界。光影的中心,赫然是那个被兽骨和黑石堆砌的简陋祭坛!只是此刻,祭坛已经彻底崩毁,只留下一个冒着丝丝黑烟的焦黑深坑。
光影的视角在剧烈晃动中猛地拉近,聚焦在那深坑边缘。一只沾满污泥和暗红血渍、指节扭曲变形的手,正死死地抠在坑沿!那手的主人似乎想挣扎着爬出来,光影剧烈地晃动、旋转,最终定格在一张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正是昨夜靠坐在石壁下、断腿重伤的那个引星阁邪修!
他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光影的“镜头”(或者说,石板的视角),喉咙里发出无声的、濒死的嗬嗬声。他的嘴巴艰难地开合着,似乎想喊出什么,但最终吐出的,只有大口大口的、带着内脏碎块的乌黑血液。
就在这令人心悸的濒死画面中,光影猛地一颤,视角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拔高、拉远!越过濒死邪修绝望的脸,越过崩塌的祭坛深坑,投向溶洞更幽暗的深处!那里,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阴寒和不祥气息的暗红色血线,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毒蛇,正无声无息地、迅疾无比地钻入一条岩壁底部极其狭窄、近乎被钟乳石完全遮蔽的地脉裂隙之中!
在血线彻底没入裂隙的最后一瞬,光影捕捉到裂隙深处,似乎有某种难以名状的、巨大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阴影轮廓一闪而逝!那阴影仅仅出现了一瞬,却带来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威压!
嗡——!
光影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黑色石板上的涟漪迅速平复,重归一片死寂的漆黑。房间里只剩下柳先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华玄烬因震惊而骤然收紧的心跳声。
那濒死的扭曲面容,那遁入地脉的阴毒血线,那裂隙深处一闪而逝的恐怖阴影……昨夜死斗的惨烈余波,以一种更直观、更令人心悸的方式,**裸地摊开在他们面前!
“这是……”华玄烬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他死死盯着那块恢复死寂的石板,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那阴影带来的寒意,“……什么东西?”
“地脉映影石。”柳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沉重,“此石能短暂记录并回溯特定地点残留的、最强烈的气运波动影像。昨夜野猪沟深处邪力爆发又骤然被净化,动静太大,惊动了我在药圃深处埋设的感应石。今晨天未亮,我便循着感应,冒险潜入沟底……在祭坛废墟旁,发现了此石被触发激活的痕迹。这影像……便是它最后记录下来的。”
他的目光转向床榻上沉默不语的暄时渊,眼神复杂,带着深深的忧虑和后怕:“引星阁所图,远超我等预料!那锁运劫的核心碎片,竟能强行撕裂空间,遁入地脉!更可怕的是……那裂隙深处的东西……”
柳先生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是‘守源人’的气息。古老而……狂暴。它被惊动了。”
“守源人?”华玄烬心头剧震,猛地看向暄时渊。
暄时渊的目光,从恢复死寂的石板上缓缓移开。他依旧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沉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了然。仿佛柳先生带来的沉重消息,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印证了某个更深的推测。
他没有看华玄烬,也没有看柳先生,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了清岚镇地底那纵横交错、深不可测的地脉网络。
“地脉如网,”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沙哑,像被粗粝的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气息,“灵源如泉。泉眼有灵,自生守护……谓之‘守源’。”他微微阖上眼,似乎在承受着体内翻涌的痛楚,缓了片刻,才继续道,“引星阁……以污秽邪力强行冲击地脉,引动灵源异变……惊扰了沉寂的守护之灵。那碎片……是诱饵,也是钥匙。”
他的话语简短,信息量却大得惊人。华玄烬瞬间明白了那“毒瘤”逃遁的真正目的——它不仅仅是逃命,更是带着锁运劫核心的污秽邪力,作为一枚致命的“钥匙”,去强行打开灵源之地,惊动并……引走那恐怖的“守源人”!引星阁真正的目标,恐怕是那失去了守护的“活水”源头!
一股寒意,从华玄烬的脚底直冲头顶。这局,布得比栖云坳更加阴毒,更加凶险!
柳先生的脸色也彻底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那清岚镇……”
“锁运劫碎片所携污秽邪力,如同毒血注入地脉。”暄时渊缓缓睁开眼,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窗外弥漫的、灰白色的浓雾。那雾气仿佛不再是自然的水汽,而成了某种不祥的预兆。“灵源异动,守护狂暴……地气紊乱,天象随之。”他的目光转向窗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冰冷,“这雾……便是征兆。清岚镇……已成漩涡中心。”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雾气似乎更浓了,沉沉地压在窗纸上,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宁神草的微苦气息,此刻闻起来,竟带上了一丝绝望的冷意。
华玄烬看着窗外那无边无际的灰白,又看向床榻上那个脸色苍白、仿佛随时会碎裂在雾气中的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沉重的压力,如同清岚镇外越来越浓的雾,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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