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解毒汤熬起来有些慢,姜燃等不及,扯下窗上挂着的大蒜,拾起药杵,捣了一些大蒜汁出来,兑烧开的冷白开稀释后,取出不带针头的针管。
她对何之简道一声:“得罪了。”然后褪下了她的衣物。大蒜素可以抗菌,直肠给药比口服药物更快。
姜燃拿起针管,发现她下身已经溃烂红肿,姜燃小心查看了一下,无意间碰到她的里裤鼓鼓囊囊,好似垫了一个布包,布包针脚的缝隙里可以看见里面装满了艾草。
这个体面的老妇人,用这种方法极力遮掩着自己身上因病痛散出的异味。
姜燃沉默一瞬,寻找了一圈,家中没有苦参和明矾,也没有茶叶水。星际消毒药水因精神力太过虚弱取不出来,姜燃只好用粗盐兑水,帮她简单冲洗。
她给何之简注射完药,帮她穿好衣服,想到她平时好洁爱体面,取了湿布帮她擦净脸上的灰尘,又拿来梳子将她的头发梳好。
目光触及她脖颈上那浅浅的勒痕时,姜燃略微停顿。
何之简选择上吊?她为什么上吊?是因为不堪忍受病痛吗?还是没有办法治疗病痛?
她还没想通其中关节,余光注意到她手指颤了颤。
姜燃心中一喜,抬头正要说话,却和端着黄连解毒汤的小岩对视。
何之简就在此时睁开了眼,她见到小岩端着药过来,知晓自己病情暴露,脸上顿时浮现出羞恼,她从床上挣扎着滚下来,摸到剪子就往自己的心口扎去,“让我死了干净!”
眼见那剪刀就要扎穿她的胸口,姜燃一把夺过剪刀,惊魂未定地把她按回床上。
却被她使劲挣开,“别碰我!脏!”
“什么脏不脏的,谁的排泄物不脏?”姜燃理解她的羞耻,可她作为军医,见到的东西多了。她再次把她按回床上,“先喝药,喝了就干净了。”
“我不喝,”何奶奶用力拍着床榻,面露悲愤,“谁让你们救我的?你们都知道了是不是?我一把年纪还得了这个病,传出去怎么见人,不如一绳子吊死了。”
“我宁可烂在床上也不能让人知道,他们肯定嫌我脏,都说我不检点,说我老不正经!说得了这种病的女人最好都去死!还救我做什么?让我死了啊!你们都知道了,都嫌弃我。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人活一张脸,我这老脸都没了,我还活什么啊!”
她越说越大声,声音嘶哑,泪流满面,使劲捶着床。
姜燃不能感同身受她的悲愤,却能察觉到她言语中巨大的悲伤,她在懊恼、在羞愧、在自责。一个病人,因为自己生了病而自责。
姜燃努力宽慰,“我们没有嫌弃你,人的生命是很宝贵的,再怎么样也不能上吊,这就是一个小病,我又不是不会治…”
因为没有经历过,她说的话显得干巴巴的,不起一点作用。
倒是小岩见到何之简这副样子,一下子就理解了她的心结在哪,“扑通”一声,她跪下了。
她双手举着解毒汤,双眸含泪道:“奶奶,我早看见你偷偷洗裤子了。我不嫌弃你,我不管你得了什么病,你别丢下我。你把药喝了,算我求你行不行?”
“他们不知道,他们真的都不知道!只有我和燃姐知道。你好好治病,好好陪陪我。”
何之简捶床的动作顿住了。
小岩一咬牙,继续威胁道:“你要是死了,他们来给你敛骨,肯定就知道你得病了。咱们住在一起,他们会说我也有脏病,你死无对证,我找谁说理去?到时候,我也学你一脖子吊死!”
她这句话让何奶奶慢慢停下,她手指抠着床板,喃喃道:“不行,你不能吊死,你才几岁,说什么死不死的。”
“真的只有你们知道?”
“只有我们知道。”
何奶奶突然拽住姜燃衣袖,有些神经质的问:“你谁也没告诉?连药店伙计也不知道?”
小岩道:“燃姐会医术,用的是咱们家里的药,谁也不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着松开了手。
姜燃接过药碗,端到她面前,“现在可以喝药了吗?”
何之简抹去眼泪,抹得又快又乱,将本来整齐的发髻都抹乱了。她仍顾忌着自己身上的味道,没有搭姜燃伸出的手,而是朝小岩伸出手,借着她的搀扶慢慢坐了起来。
她接过姜燃手中的药碗,老泪纵横,不断道:“好孩子,好孩子…”
“你不嫌弃我这病脏,还愿意救我。”
姜燃道:“泌尿系统感染都是细菌导致的,有什么脏不脏的……”话未说完,她突然想起,古时候尿路感染好像归属淋病,而淋病……
她思绪复杂,垂下眼眸。
“不过是寻常病症,和雨天受寒发热、钉子扎脚流血一样,人因外邪生病,为什么说人脏?”
何之简却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道:“泌尿系统感染感染?”
“好比河水脏了,鱼鳃会溃烂。人的身子若被外邪所染,自然也会红肿热痛。”
“若非要论脏,那些宁可让你病死也不许就医的规矩,才是真脏。”
“他们要是敢说你,我替你骂他们,”姜燃掷地有声道:“我现在就去跟人说,泌尿系统感染不是脏病。”
姜燃说着就要站起,捋起袖子,打算全县城开展科普课堂,让所有人都知道病就是病。
泌尿系统感染的原因分好多种,有的是盆腔炎症所致,有的是劳累免疫力低下,有的则是接触了不干净的物品,并非所有都和两性有关。
何之简之所以反应那么大,更多的原因在于,这个时代的雄性将妇人的身体看作自己的所有物,一旦有一丝一毫沾染两性关系的可能,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将妇人打入泥潭里,好似这样就能杜绝其他妇人效仿似的。
科普知识应该不算干涉文明发展吧?姜燃想着,开始在脑中谋划如何开展科普。
何之简却拉住了姜燃的袖子,姜燃不解地回头,却见她神色担忧,有劝阻、有慌乱,但是没有赞同。
“为什么拦我?”
何之简哀求地看着她,“别去!”
她死死拽着姜燃,将她拽回床边坐下,“你不知道,二十年前,曾有一个人,只因宣传了一句话,就被当成女巫烧死了。”
“是谁?宣传了什么话?”
“一个妇人,她说宫颈糜烂不是病,”何之简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三十年前,大昭国出现了一位异人,他好像从天而降一样,给大昭带来了科学、地理和各种神奇的器具,大昭皇帝将他作为国师迎入宫中,按他的计策,开始在全国普及科学知识、发展工业科技。妇女医学也从那位异人带来的科学书开始兴起。”
“又过十年,出现了一位医者,叫萱姑。她仔细研究了科学书许久,发现关于妇科的知识中有许多错漏和偏见之处,于是她走街串巷,在各地纠正这些错误的知识。一开始,她只是出入后宅之中,后来,有人因此病受庸医蒙骗死去,她开始走上街头,向众人告知:宫颈糜烂并非疾病,而是类似口腔溃疡一类的症状,应该改名为宫颈柱状上皮异位。”
“可她的言论引起了那位异人的不满,他不愿意听见女人纠正他的错误,也不愿意看到女人研究关于自己身体的医学。他的命令传到梁州时,梁州的官员设计将萱姑逮捕,给她安上女巫的罪名,烧死了她。”
说到此处,何之简眼中已经有泪花。
她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向姜燃,好似透过她在看一位故人,一字一顿的说,“所以,姜燃,不要去。不要去。”
姜燃听了这个故事,愕然呆立原地。她的唇嗫嚅了两下,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不知道是该震惊异人的存在,还是震惊萱姑的遭遇。
这个世界像是潜伏在夜晚的一头巨兽,终于朝她这个观念不合的外来者露出了一线爪牙。
良久,她默默收起碗,出去了。
小岩靠在探着头目送姜燃的何之简身边,担忧的看向她:“奶奶。”
见姜燃头也不回,何之简苦笑了下,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由她去吧。”
这些年轻人啊,和萱姑一样,她劝就能劝得动吗?
厨房里,姜燃将碗筷洗了,将抹布狠狠砸在灶台上,异人!异人!
她百分百可以确定,那个异人也是一个穿越者!但未必是她的世界来的穿越者。
那个穿越者为什么要害萱姑,她只是宣传一点妇科知识,他为什么这么不容她?他穿越过来的时候是三十年前,那他现在还在掌权吗?梁州轻女重男的法令法规,其中有没有他的手笔?
姜燃脑中剧痛,思索不出来,索性下山买药去。
想也是白想,她只是一个临时穿越到这个时空的穿越者而已,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治好何之简的病。
*
另一边,三个流氓结伴回村,一边一瘸一拐一边骂骂咧咧。
“也不知道那女人是哪来的,十里八乡都没见过她,一来就把我们打得这么惨!”
“哼,要让我知道她是哪个村的,我非得叫上族长跟他们里正说理去。我就不信了,他们里正会饶过她!”
“还有那个小崽子!黄毛丫头,谁稀罕她?!要不是娶不上媳妇儿,老子看上狗都不会看她一眼。”
“哎呦,我的二弟啊!疼死我了,你们说,我该不会废了吧?”
“废了也活该!你们说,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头?我听那个小崽子叫她什么燃姐,你听过燃姐吗?”
“没听过,谁家女人叫燃姐啊?不都叫什么花儿朵儿芬芳儿吗?”
三人正说着,却见对面走来一人,是个雄性,一副书生打扮。听见他们说“燃姐”,揪住磊子问道:“你们说的燃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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