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空,仿佛跟剧组签了份苛刻的对赌协议,说翻脸就翻脸,毫不留情。
方才还勉强挤出几缕金线的阳光,此刻已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彻底吞没。天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压抑得让人心口发闷。
刺骨的冷风,卷着湿漉漉的泥土腥气,蛮横地灌进片场。吹得临时架设的设备上的防雨布哗啦作响,也吹得每个工作人员心头拔凉——尤其是刚从“警犬对戏”战场败下阵来、脸色比天色还难看的顶流顾夜宸。
此刻,这位平日里星光熠熠的男人,正把自己紧紧关在宽敞却沉闷的保姆车里。
车门一关,仿佛隔绝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但车内的低气压,却比窗外的天气还要冻人,稠密得几乎令人窒息。
顾夜宸深陷在柔软的座椅里,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着几小时前那场堪称“职业生涯滑铁卢”的拍摄——
那条名叫“雷霆”的德牧,训练有素,眼神专注。可它那看似专业的“表演”,完全敌不过它内心简单粗暴的刷屏:“肉骨头!香!跑起来!追那个球!”
那些炽热又纯粹的“犬类心声”,像魔音贯耳,疯狂冲击着顾夜宸本就因长期接收杂音而疲惫不堪的神经。
“卡!顾夜宸!你到底在怕什么?!一条狗而已!”
张导那句穿透力十足的、带着明显不耐的质问,仿佛还在耳边嗡嗡回荡。
怕?
他哪里是怕那条温顺的德牧!
他是被那单纯又热烈的、毫无逻辑可言的“犬类思维”给整破防了!读心术第一次在非人类身上“翻车”,还翻得如此彻底,让他措手不及。
一想到自己纵横娱乐圈多年练就的定力,竟在一条狗面前连续NG,创下个人纪录,顾夜宸就烦躁得恨不得时光倒流,或者……让那只狗暂时闭嘴。
车厢勉强隔绝了外面的兵荒马乱,却隔不断他内心翻江倒海的烦躁。那种被无数杂乱心声包围的、惯常的窒息感,因白天的挫败和屈辱而愈发尖锐强烈。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这动静与片场惯有的焦虑嘈杂不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的安抚力。
顾夜宸不耐地蹙紧眉头,勉强掀开一丝眼缝,冷漠的目光投向深色的车窗外。
透过防窥膜过滤后的昏暗视野,他看见了一个身影。
是林小小。
她穿着件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衬得脸颊愈发小巧。此刻,她正抱着一个透明的保鲜盒,像一只在冬日里勤劳分发过冬存粮的小松鼠,在嘈杂混乱的片场里灵巧地穿梭。
她的脚步很轻,脸上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笑意,目光专注地寻找着需要“投喂”的目标。
顾夜宸冷眼看着。
他看到林小小走到一脸“老子不爽别惹我”的灯光师傅老王面前,递过去一个金灿灿的、像是刚炸好的糖糕。
老王原本骂骂咧咧、眉头拧成川字的脸,在狐疑地咬下那口糖糕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甚至还扯出了一个有点扭曲、但明显是愉悦的笑容。
她又溜达到角落,找到冻得不停跺脚、脸色发青的场务小妹,塞过去一个白胖胖、热腾腾的包子。
小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瞬间像被点亮的探照灯,迸发出惊人的光芒。之前的萎靡和抱怨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
更让顾夜宸觉得诡异的是,就连那个平时不苟言笑、此刻正对着对讲机低吼、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执行导演,在林小小悄悄将一小碟点心放在他手边的工具箱上后,他那暴躁的音量都莫名地、诡异地降低了好几个分贝。
顾夜宸的眉头越蹙越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这女人……
是自带什么奇怪的安抚磁场吗?还是她那些点心下了蛊?怎么经她手递出去的东西,好像都附着了“降躁”光环,能让这些在高压下快要爆炸的工作人员瞬间平和下来?
他看着她一步步靠近,最终,停在了他的车门外,正对着他那年轻的、此刻正因为行程突发变更而焦头烂额、内心疯狂刷屏的助理。
“助理先生,辛苦了,吃点东西垫垫吧?”林小小的声音温和柔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善意,像一阵微风。
助理正被航班取消、酒店协调等一系列破事烦得一个头两个大,内心OS激烈得堪比战场。他勉强维持着职业素养,礼貌却疏离地接过那个独立包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蛋糕,随口道了句谢,心思显然完全不在点心上。
就在助理准备转身继续处理烂摊子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电机声响,顾夜宸身侧的车窗,竟毫无预兆地、缓缓降下了一半。
瞬间,片场各种放大的噪音——张导压抑的火气、设备移动的碰撞声、工作人员焦急的交谈——混杂着助理内心关于“改签”“协调”“赔偿”的密集焦虑思绪,像决堤的洪水,一股脑地涌进了这片原本相对安静的车厢。
顾夜宸的太阳穴猛地一跳,刺痛感加剧。
他的目光先是极其冷淡地掠过助理那张写满烦躁的脸,然后,视线精准地定格在助理手里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点其貌不扬的小蛋糕上。
最后,他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眸,转向了车外抱着保鲜盒、因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明显僵住、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的林小小。
空气,仿佛随着车窗的降落而凝滞了几秒。
片场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顾夜宸的视线,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可能是被风吹的)和那个小蛋糕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白天被狗“心声”轰炸的烦躁感尚未散去,此刻又被各种杂乱信息包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渴望。
渴望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点能让他从这片喧嚣中暂时解脱出来的东西。
或许,就是那种能让人瞬间“降躁”的、奇特的魔力?
他抬起眼眸,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专横的笃定,声音低沉地开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我的呢?”
不是客气的“还有吗?”,也不是委婉的“能给我一个吗?”,而是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近乎孩子气般的直接索要。仿佛她给他准备点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林小小显然被这记直球打懵了。
她“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在已经空了一大半的保鲜盒里翻找。指尖在各种点心上划过,最后,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般,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个看起来最圆润、最饱满的白胖豆沙包,双手递了过来,声音都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老师,您……您吃这个豆沙包吧?还是热的。”
他伸出手。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带着冷白的色调。在接过那个犹自散发着温热气息的包子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了她微凉的、甚至有些冰凉的指腹。
那细微的、冰与热的触感,让他递出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微微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吃,而是先垂眸,端详了一下手中这个白胖的、散发着朴素食物香气的物事。那神情,不像是在看一个包子,反倒像是在评估一件未知的、可能蕴含着什么神奇能量的武器。
然后,他才矜持地、张开嘴,咬下了一小口。
时间,在味蕾清晰感知到那口包子味道的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放缓。
暄软、带着微微甜意的面皮,包裹着细腻清甜、温度恰到好处的豆沙馅……味道确实不错,是种质朴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实实在在的好吃。
但!
更让顾夜宸心神俱震、几乎要失态的不是味道,而是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感受——
静。
一种如同沉入万米深海般的、绝对的、纯粹的寂静。
助理内心关于行程的喋喋不休、远处张导强压的烦躁、工作人员各种琐碎的小心思、设备运行的嗡鸣……那些无时无刻不在他脑中嗡嗡作响、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就像被一只无形却极致温柔的手,轻轻松松地、彻底地抹去了。
世界,第一次如此澄澈、安宁、万籁俱寂。
只剩下口腔里食物温暖的质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从胃里缓缓蔓延开来,熨帖至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的极致安定感。
这种极致的宁静与满足,对他而言,堪比在沙漠中濒临渴死的旅人,终于痛饮到了甘冽的清泉。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惯常的冷峻面具戴得稳稳的。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原本紧蹙的、几乎打成死结的眉心,正微不可查地、一点点地舒展松开。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也仿佛被这包子的热气悄然融化了几分,不再那么刺骨。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不像是在进食,更像是在……虔诚地、全身心地体验和品味这份突如其来的、奢侈至极的宁静。
一口,两口……他安静地吃完了整个包子。
然后,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车窗外依旧有些局促的林小小。
那眼神,比刚才更深,探究的意味浓得几乎要溢出来,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在无边黑暗中跋涉已久的人突然发现指引灯塔般的、灼热的亮光。
“还有吗?”他问。
声音似乎比刚才开口索要时,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丝丝,尾音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意犹未尽。
林小小像是被惊醒,赶紧低头在保鲜盒里翻找,把里面剩下的几个小蛋糕和芝麻酥饼一股脑儿都拿了出来,递向车窗内:“有的有的!顾老师,这些都给您!”
顾夜宸伸手接过,没再说谢谢,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但车窗缓缓升起的速度,明显比刚才降下时慢了许多,仿佛在留恋窗外那独特的、能带来不可思议宁静的气息。
就在车窗即将完全闭合的刹那,外面不知哪个眼尖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嗓子,声音洪亮:
“小小!你那儿还有点心吗?我也要!快饿扁了!”
这一嗓子,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滚烫的油锅。
瞬间炸开了锅!
“小小!给我留一个!我刚搬完器材!”
“豆沙包!我最爱豆沙包!还有没有?”
“那个酥饼看着就好吃!”
刚才还分散在各处、被坏天气和进度压力折磨得emo沮丧的人们,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活力,又像是闻到了鱼腥味的猫,呼啦一下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眼睛都绿油油地盯着林小小手里那个即将彻底见底的保鲜盒。
场面一度失控。
大家笑着、闹着、半真半假地争抢着,差点上演一场激烈的“点心争夺战”。连原本背着手、一脸“朕很烦莫挨老子”表情在监视器前踱步的张导,都假装不经意地溜达过来,趁着混乱,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问:
“小小啊……还有没有啦?我这早上没吃饱,有点低血糖……”
林小小看着空空如也、连渣都不剩的盒子,面对一群眼巴巴的“饿狼”,只能哭笑不得地举起空盒示意:“没了没了!真的一个都没了!明天!明天我多做点!”
而紧闭的保姆车内,与车外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顾夜宸靠回椅背,看着自己手里独占的、用小纸袋装好的几个点心和那个孤零零的酥饼。
他又透过深色车窗玻璃,瞥了一眼外面那群为了一口吃的瞬间“原形毕露”、恢复生龙活虎的工作人员们。
他下意识地,把那个装着点心的纸袋,往自己怀里收了收。
动作轻微,带着一种下意识的独占欲,像个意外得到了心爱玩具、生怕被别人抢走的护食幼崽。
他慢条斯理地重新拿起那块芝麻酥饼,送到嘴边,矜持地咬了一口。
酥脆的饼皮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浓郁的芝麻香气混合着甜意瞬间充满口腔。
更美妙的,是那再次降临的、令他沉醉的、万籁俱寂的宁静感。
白天被狗子“心声”支配的恐惧和尴尬,片场积累的烦躁和压力,似乎都被这奇妙点心带来的宁静一点点抚平、涤荡干净。
他忽然觉得,之前公司高薪聘请的那位拿着营养学证书、严格按照科学配比给他准备健康餐的私人营养师,精心烹调出的那些寡淡无味、号称能延年益寿的食物,变得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味同嚼蜡。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在他心底破土而出:
得想个办法。
把这个会做“静音点心”的小助理,长期地、合理地、“绑”在自己身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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