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基地里面的一片空地站满了一群穿着迷彩服，戴着迷彩帽的中学生，空气寂静，轻微的热风扫过几乎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唯有香樟树翠绿的叶子在风中动荡了一下。
仅仅站了二十分钟的军姿，夏明娜就感觉腰部隐隐作痛。
汗水从她被迷彩帽闷着的发丝里流淌下来，滴落在浓密的睫毛上，途中融化掉了涂抹在脸上的防晒霜，混在一起流淌入眼眶，酸涩火辣的感觉密密麻麻地开始蔓延。
夏明娜难受地闭起眼睛。
她的鼻梁高挺，小巧的鼻尖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紧跟着额角的汗水滑落，流过清晰的下颔线，滴落渗进了规整的深绿色衣领当中。
黏腻、闷热的感觉裹挟着她，不知不觉的，她放松了绷紧的小腿，极轻地叹了口气——要热晕了。
任何一个小动作都是静悄悄的，就跟此刻灼热安静的空气一样。
但因为她站在第三排的最外边，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动作哪怕再悄然，还是被教官逮到了。
夏明娜闭上的双眼感觉到了有阴影笼罩，她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却不愿睁开。
“睁眼。”教官站在她面前，口吻不容置喙。
夏明娜艰涩地打开眼睛，一双湿润明亮的黑瞳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像黑珍珠一般好看，还有左眼外眼角下的一颗泪痣，给这双眼睛增添了一份动人的灵气，美中不足的是因为防晒霜融在了眼睛里，周边的眼白泛出了淡淡的红血丝。
眼球跟泡在盐水里一样的疼，她只能睁开一半的眼睛，眼皮无力地耷拉着。
一张脸即便全是汗，也不影响她的漂亮，雪白的脸颊被晒得绯红后，反而更加明艳。也是因为这份明艳，配上她吊着眼尾的表情，跟挑衅似的。
“谁让你在这里睡觉了？”教官站得跟松一样笔直，语气严厉。
她的话把周围的同学都逗乐了，有些人没忍住发出粗重的鼻音，挺得像模像样的双肩跟着微颤，应该是在憋笑。
汗水更加急切地流下，甚至越流越多。夏明娜眨着快要承受不了的双眼，说：“我没睡觉，我眼睛不舒服。”
教官皱眉，双手负在身后，威慑力十足：“我有没有说过，说话之前要打报告。”
“报告！我没睡觉，我眼睛不舒服。”夏明娜重复了一遍。
她的嗓音软糯，不似表情那般散漫不屑，让教官的脸色缓和了些，教官让她擦汗，临走前说了句：“想动可以，但要打报告，要是再让我抓到不打报告就乱动的，我不止罚你一个人，我会罚整个班。”
这话既是对夏明娜说，也是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学生们。
太阳的光线在斑驳的树影间穿梭，在茂密的树叶中洒了层金光。
大约半个小时后，教官下令让他们休息十分钟。
夏明娜立刻放松了肩膀，迈着虚脱的脚步走到树荫底下。
树荫下面摆放了一桶矿泉水和学生们的书包水壶，原本大家把书包和水壶放的乱七八糟，被教官看见后，教官黑着脸训斥了他们，于是散乱的书包水壶顷刻间被摆得整整齐齐，好似站军姿的他们。不过他们在太阳底下站，这些小书包小水壶在树荫底下站。
短暂的休息时间，大家全部急着喝水，水桶前排了一条长队。
汗水流得多，身体在暴晒后极其缺水的缘故，上厕所的人寥寥无几，夏明娜却在其中。
她先从粉色的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喝了一小口的水，干涩的嘴唇沾了点湿意。放好了水杯，她从包里拿出一片卫生巾，塞进裤袋里，快步走出树荫，往四百米外的卫生间走去。
徐嘉可跟上了她：“明娜，你去哪？”
阳光刺眼，夏明娜压低了一点帽檐：“卫生间。”
徐嘉可心生惊讶，她都快渴死了，夏明那竟然还会想上厕所。
过了一秒，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画面——扔在宿舍卫生间垃圾桶里的卫生巾。
“哦，对，你生理期到了，我陪你一起去吧。”徐嘉可是夏明娜在基地的舍友。昨天是高一年级的开学日，他们从学校出发，坐大巴前往基地，徐嘉可和夏明娜坐在一起，徐嘉可性格活泼，夏明娜人也开朗，两人仅在半个小时的路程，就熟悉了起来。
“不用，你回去休息吧。”夏明娜怕时间不够用，小跑起来。
白鞋踩在冒着热气的水泥地板上，也烫出了一股热意。
徐嘉可却执意跟上，边跑边问她：“你为什么不请假？不会难受吗？”
非常炎热的天气，他们还要在外面套一件迷彩服外套，腰间由一条棕色的亮面皮带收紧，跟被掐住似的，夏明娜喘着气，疑惑地看向徐嘉可：“可以请假吗？”
她其实就是站久了会腰疼，没有其他的不适。
但如果可以请假，她不介意装一装。
“应该可以吧。”徐嘉可也不太肯定。
夏明娜撇撇唇角：“什么叫应该？”
“就是，”夏明娜跑的更快了，徐嘉可费力地追上，“我们宿舍有一个人没来，我想她应该是请假了。”
“谁啊？”夏明娜诧异。基地是六人间的宿舍，夏明娜那间宿舍有一张空床，她一直没在意，以为是分配不均，多出来的。
“应荷啊，门上面有贴宿舍的人员表，我问了宿舍其他人的名字，发现没来的人是应荷。”徐嘉可说。
夏明娜若有所思。
在开学前，她看了班主任发在班级群里的军训通知，学校要求健康状态良好的学生必须参加军训，若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参加要去医院开证明，提前告知班主任。
如果不是因为例假突然比上个月提前了，是她到基地签到后才来的，她或许也能去医院开个证明。
但如今由于没有医院证明，她根本没办法跟班主任提请假的事，只能在生理期硬着头皮参加军训。
那个应荷，会不会是早早生病了，提前拿到了医院证明，才成功请假的呢？如果是这样，她还是不能请假啊。
夏明娜悻悻然地说：“人家跟我又不一样。”
-
一间简约的卧室内，玻璃窗户紧闭，空调的冷气细细地扫过坐在书桌前的一位少女身上。
少女的背影洁白，笔直，散落在肩膀的长发乌黑柔顺，浅浅的阳光照在她有些苍白的侧脸上，低垂的眼睫下是落在练习册上专注的目光。
她的手指纤细有骨感，握着笔杆飞快写下一串看似深奥的数字，食指和中指有薄薄的茧子，是经年累月地做题导致的。
翻页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门把柄被拧开的声音。
一个穿着一袭长裙的中年女人拿着一杯水和药闯入了这间安静的卧室。
“阿荷，吃药了。”
应荷捏紧笔尖，回头，微微皱眉看向她。她没有敲门就进来了，每次都是这样。
“怎么了，你的房间有什么不能看的吗？还是说你在偷偷玩？”岑慧音像是马上要生气。她打扮得优雅得体，但应荷知道，她的这份优雅只应对外人。
应荷抿了抿苍白的薄唇，举起了手里的练习册。
她的眼神没有温度，跟冰块似的。
岑慧音却满意地笑了：“在做题就好，在家也不能松懈，知道吗？”
她走到应荷面前，摸她的额头：“嗯，已经退烧了，来，把药吃了。”
应荷就着温水吃药片，岑慧音说：“你班主任跟我说，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疾病，不可以不参加军训，我真不知道这学校怎么想的，有这时间军训，多上几节课不好吗？纯纯浪费学生的时间。别的学校在学习，你们在军训，七天下来，这进度不就比别人慢了一大截。”
发烧的缘故，应荷没能及时到达基地参加军训，岑慧音也不想她去参加，想以发烧的理由请假，却遭到拒绝。
药片混着水在舌尖散发出了苦味，咕哝一声，应荷面无表情地吞了进去。
她想说，别的学校也要军训。
但是，嗓子发不出声音。
发烧导致的，要吃一星期的药才能好。
吃完了药，岑慧音说：“好了，你赶紧换衣服，妈妈给你打了车，等会儿去楼下等，给你买的防晒霜要涂知道吗？晒黑了就不好看了。”
应荷冷淡地点点头。
岑慧音重重地叹了口气，往她的行李箱里塞了英语单词本和练习册：“在基地要是有时间，也要看一下书，不要光顾着跟同学玩……”
应荷垂下眼睫，背对着她。
十几分钟后，岑慧音陪她走到小区门外，网约车停在路边，司机下来帮她们把行李箱塞进了后背箱。
应荷上了后座，车窗半开，岑慧音弯腰看着应荷漠然的侧脸，烦闷的面容上终于多了一些关切：“阿荷，军训很累，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怕啊，教官可能会很凶，但不会打人，有什么事就找班主任，知道吗？”
应荷点头，岑慧音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她冷酷地升起了车窗。
车窗严丝合缝，把岑慧音的声音隔绝。
车子缓缓启动，然后快速地开上日照下的大马路。
应荷扭头看向窗外，被晚霞渲染成橘色的天空广阔无垠，街道的风景令她深邃的眼睛一点点变亮，嘴角也渐渐牵出浅淡的笑。
怕吗？
不，她很期待。
只要能脱离课本，一切事务都令她感到新颖和具有吸引力。
驾驶座旁边的车窗降了下来，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抽烟，烟雾飘荡到应荷的脸上，笑容消失，应荷从书包里翻出一个黑色的口罩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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