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一颗半熟的橘子躲在西边的山峦后面，光景朦胧。
到了解散的时间，夏明娜背起书包，和徐嘉可去了一趟卫生间，然后再去饭堂。
基地一共有两个饭堂，一个是新饭堂，另一个是旧饭堂，来这儿军训的学生全都在新饭堂用餐。
饭堂里没有空调，绿色的吊扇在头顶快速地旋转，却赶不走身上的热意。
穿着迷彩服的学生们和教官们占满了饭堂，没有一个角落是不拥挤的。汗酸味混合着饭菜的香味扩散开来，但大家都出了汗，嗅觉就跟选择性失灵了一样，谁也没觉得有臭味，只知道训练了一整天，肚子早已饥肠辘辘，能闻见的，就只有饭菜的香味。
夏明娜想喝点热汤，去了卖面食的窗口，徐嘉可在打饭的窗口，她一个人排队有些无聊，把书包从背后换到胸前背着，从包里拿出手机玩。
玩手机时时间仿佛过得飞快，夏明娜端着一碗香肠鸡蛋面，慢悠悠走到徐嘉可打饭的那条队伍，她刚好也拿着餐盘走出来。
她们找了一个在风扇底下的位置，面对面坐下，夏明娜摘下帽子，露出了微湿的发丝，红扑扑的脸蛋露出了一种解放的表情。
这帽子虽然能防晒，但也闷热，她的脑袋就像一颗被煮熟的鸡蛋，无时无刻不冒着热气。
徐嘉可在她摘下帽子的一瞬间，被她惊艳了一下，呆呆地看了她几秒说：“明娜，别人满头的汗可狼狈了，为什么你就这么好看，而且你还晒不黑。”
她的脸像一颗水蜜桃一样白里透红。
夏明娜被夸好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没当回事：“我涂了防晒。”
“我也涂了防晒，但我感觉我黑了。”徐嘉可指指自己的脸。
夏明娜吹了吹热腾腾的面条，双眸瞥了眼徐嘉可，非常直白道：“嗯，确实黑了。”
徐嘉可：“……”她就不能骗她一下嘛。
“一定是你涂防晒的方式不对，明天我帮你涂，我是专业的。”夏明娜说。
徐嘉可也不知道涂个防晒霜能专业到哪里去，还是道：“好。”
夏明娜吃着面条，有个女生拿着手机，羞涩地走到她面前问：“同学你好，请问我可以加你好友吗？你长得好漂亮啊，我想跟你做朋友。”
“可以呀。”夏明娜放下筷子，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的二维码给她扫。
“谢谢！”女生走后，夏明娜随手锁了手机屏幕，放在桌边。
徐嘉可惊讶地瞥了眼那个女生的背影，跟夏明娜道：“你加得也太爽快了吧。”
“都是一个学校的，有什么关系。”夏明娜说。而且她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要好友位了，从幼儿园到目前，她一直是学校里长得最好看的女生，习惯了被人追捧的感觉，不过她并不会因此得意忘形，只要来找她的人不是猥琐的变态，她都挺乐意跟人做朋友的。
后面又有同学陆陆续续地过来跟她要微信，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羞涩，眼神小心翼翼地往她脸上瞟。
起初夏明娜会一次又一次打开二维码，后来感觉这影响到她吃饭了，她直接亮着二维码摆在桌边，有人过来问，她就用拿着筷子的手指指手机屏幕，嘴里还含着面条，含糊地吐出一个字：“扫。”
徐嘉可要被她笑死，打趣说：“这要是收款码，你简直赚翻了。”
夏明娜玩味地抬了抬眉毛，不置可否。
从饭堂出来，天色渐晚。
夏明娜说想喝果汁，徐嘉可就和她一起去超市买了点零食，夏明娜买了一瓶葡萄果汁，树叶摇曳，她踩着路上的树影，边喝边走回了宿舍。
她把喝完的果汁瓶塞进已经满了的垃圾桶，拿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澡，还洗了头。
吹好了头发，她朝窗外看了眼，外面的天空漆黑一片。
夏明娜从满了的那个垃圾桶里提出垃圾袋，打了一个结，拎着走出了宿舍。
从宿舍的大门走出来，要绕过饭堂，走很长一段路才有垃圾站。宿舍的垃圾都要扔进垃圾站里。
盈盈月色下，夏明娜不急不徐地走着，右耳戴着一个小巧的耳机，里面放着悠扬的歌曲。
-
应荷在路上遇上前方车辆出了交通事故，造成路况拥堵，所以到达宿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推着黑色的行李箱，刚走到宿舍门外，隔壁宿舍走出来一个拎着垃圾袋的女生，她们对视了一眼。
“阿荷！你怎么现在才来！”周颖恩蹦到她面前，垃圾袋险些甩她身上。
周颖恩是应荷的初中同学，也是应荷在初中关系最好的同学。
应荷睁着一双明亮如星的大眼，一声不吭地指指自己的喉咙。
“你怎么啦？”周颖恩凑近了一点，问，“生病了？”
应荷点点头。
周颖恩：“哎！真羡慕你，少吃了一天的苦。”
“……”口罩下，应荷嘴角微抽。
“你陪我去倒垃圾吧，我不想自己去。”周颖恩请求她。
应荷点了头，走进宿舍，在舍友们懵逼的注视下将行李箱放在一旁，怕周颖恩久等，她没跟几位舍友打招呼，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
“阿荷，你真厉害，我在网上看到了我们市的中考排名，你是全市第十耶，我爸妈总在我耳边唠叨，叫我多跟着你学习。”周颖恩说。
路灯之下树影婆娑，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不绝于耳，闷热的晚风掠过发丝。应荷神色平常，丝毫没有表现出被夸赞后的喜悦。
她的脑海里不禁蹦出了母亲尖锐的声音——
“为什么是第十不是第一？你还是太懒惰了！”
“区区第十名，不值得骄傲，别人只会记住第一名，所以你这个暑假就不要出门了，抓紧预习高中知识，高考考个全市第一。”
如同一根根银针扎进她脆弱的神经。
应荷半阖双眸，曲卷的睫毛如蝶翅，她微微摇头。
周颖恩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谦虚——哪里哪里。
“嗐，你就别谦虚了。”周颖恩拍拍她的肩膀。
“……”
来到垃圾站的大门口，里面摆放着各种颜色的铁皮垃圾桶，大概是太久没人清理，垃圾桶里的垃圾溢了出来，满地都是果皮、纸箱，垃圾袋……看上去无处落脚，而且苍蝇满天飞，烂水果的酸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周颖恩嫌弃地捏住鼻子，瓮声瓮气道：“怎么办，我不想走进去扔。”
但是她也不想随手扔到地上，好歹是上过学的人，该有的素质还是要有的。
应荷目光低沉，扫描了一眼里面，视线定格在一个还不算太满的蓝色铁皮垃圾桶上，她从周颖恩的手里拿过垃圾袋，打算原地投进去，如果投不进去，大不了就走进去捡起来放进去。
这么想着，应荷抬起手臂，蝉鸣声在夜里格外激烈，她倾听着，双眸微眯，蓄力，挥动手臂——
装满垃圾的黑色塑料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猛地越过垃圾桶，落到了垃圾桶后面。
“啊！”
甚至砸到了人。
应荷：汗。
不是，里面那么脏，谁会藏在垃圾桶后面啊？
她不解地盯着那个方向，只见一颗又圆又小的脑袋从垃圾桶后面缓缓冒出……
夏明娜吃痛地捂住头顶站起身，腹诽怎么蹲下绑个鞋带还能被垃圾袋砸，她另一只手还拎着那袋砸到她的垃圾，愤怒地塞进垃圾桶里。
漆黑的瞳孔聚焦在光线里站着的两个人，她气恼地踮起脚尖，从满是垃圾的地面上找到落脚点，然后跟练轻功水上漂一样走出垃圾站，到她们面前问：“谁扔的？”
周颖恩一惊，这不是他们班的夏明娜吗。
由于刚开学，大家都没把人认全，夏明娜不知道周颖恩是跟她一个班的，也不认得她。周颖恩之所以会认得夏明娜，是因为她样貌出色，仅一个白天，全年级都知道了高一七班有个大美女。
周颖恩正要说话，应荷主动站了出来。
应荷心里希望她不要误会周颖恩，出来得急切又突然，且她比夏明娜高了半个脑袋，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随便一站就比夏明娜更有疏离感，带着一种姐姐我不好惹的气场。
夏明娜眸光中有丝局促一闪而过，心里滋生出了不爽的情绪。扔垃圾袋砸到人还理直气壮了？
夏明娜跟她对视了半晌，却没有得到一点表示，她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这人为什么不道歉？
倒是她旁边的女生一脸歉意：“对不起啊，她不是故意的。”
夏明娜觉得好笑，打量着眼前这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女生，她的眼睛黝黑深邃，看不出神色。
夏明娜认为她是一个冷漠还没担当的人。
自己做错事却要同伴道歉，什么人啊。
“没素质。”夏明娜瞪了她一眼，甩着头发转身走了。
应荷无辜地眨眨眼，刚刚她在努力地试图发声，可是失败了。一声“没素质”劈头盖脸地砸向她，令她百口莫辩。
两人杵在原地，宛如石化一样，她们望着夏明娜渐行渐远的背影，周颖恩蹙眉道：“我不是跟她道歉了吗，她为什么还骂你没素质，脾气真差劲。”
应荷轻叹了口气，察觉到口罩还没有摘下来。
难怪这么闷。
她摘下口罩，陡然吸到了垃圾站里散发出来臭味，立刻抬腿就走。
周颖恩也连忙跟上，说：“阿荷，明天早上训练我们一起走吧，我跟宿舍里的人都不太熟，不想跟她们一起。”
她们在初中的时候经常结伴而行，一起去操场，一起上厕所，一起上体育课之类的。应荷比较独立，一个人走完全无所谓，但周颖恩就不行了。她们这儿的中学环境就像一个小型社会，属于合群人的天下，几乎每个人都有同行的伙伴，周颖恩不想成为例外。
应荷目视着前方那个走得很快的背影，朦胧的月光照在她清瘦的身影上。
看了几秒，应荷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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