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刘梓熙清晨回到特教中心时，发现谢予泽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一股浓烈的咖啡味扑面而来。
谢予泽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右手还握着一支钢笔。他面前摊着一份文件，标题赫然写着《谢氏集团股权转让协议》。刘梓熙刚要后退，钢笔突然从谢予泽指间滑落，在实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猛地惊醒，眼睛里布满血丝。看到刘梓熙，他下意识用左手盖住文件，但已经晚了。
“你...还好吗？”刘梓熙轻声问，确保他能看清她的唇形。
谢予泽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便签本。写字时，她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没想到我爸也要我把我的股份转给谢孟凡」
墨水在“谢孟凡“三个字上晕开一大片。她伸手想握住谢予泽的手，却被他轻轻避开。
「我需要冷静」他继续写道，「今天不上课了」
刘梓熙点头，转身时瞥见文件末尾的签名处还是空白。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听见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像是有人把整张桌子掀翻了。
午休时间，刘梓熙正帮小雨纠正手语动作，走廊突然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咔嗒声。所有孩子都抬头看向门口——特教中心很少有人穿高跟鞋来。
孟姗站在教室门口，香奈儿套装在满是儿童画作的走廊里显得格格不入。她红唇微启：“刘老师，能借一步说话吗？”
休息室里，孟姗从爱马仕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推过来：年轻时的谢予泽站在钢琴边领奖，身边是笑容灿烂的林薇。
“予泽没告诉你吧？他和林薇差点结婚。”孟姗的指甲敲击照片，“车祸后第三天，林薇在病房外跟我说'阿姨，我不能嫁给一个残疾'。”
刘梓熙的手指捏紧了照片边缘。
“可惜啊，人终究是人，都是贪婪的恶鬼，你看她林薇不还是因为钱回来看谢予泽的笑话。”孟姗轻笑，“谢家男人都这样，自尊心比命重要。”她突然凑近，“知道为什么老谢要转走他的股份吗？因为他的父亲也觉得他这么一个残废何必握着股权不撒手呢？”
“请您出去。”刘梓熙声音发抖。
孟姗不为所动：“都说他对特教中心的感情很特别，”她故意强调，“但你知道吗？他连签字放弃股权的勇气都没有——”
休息室门猛地被推开。谢予泽站在那里，脸色惨白。他右手紧握着一份文件，指节泛青。
孟姗立刻换上甜腻的笑容：“予泽，你爸他只是担心你三心二意而已……”
谢予泽大步上前，将文件拍在桌上。刘梓熙看到那是一份医学证明，上面清楚写着“右手功能性损伤不影响智力与判断力“。
「告诉谢霖峰」他的手势锋利如刀，「我不会签字。还有，这是我的工作，不是你的茶话会」
孟姗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抓起包包起身：“谢孟凡下个月就进董事会了，你改变不了什么。“临走时，她故意用嘴型说出「废物」的侮辱性词语。
门关上后，谢予泽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跌坐在椅子上。刘梓熙默默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来时，右手颤抖得水洒了一半。
“孩子们下午还有课。”刘梓熙轻声说，“需要我替你吗？”
谢予泽摇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写字：“为什么留下？”
他的指尖在皮肤上划过的触感让刘梓熙心跳加速。“因为我喜欢这里，“她实话实说，”喜欢孩子们，也喜欢...和你一起工作。”
谢予泽的睫毛剧烈颤动。他最终什么也没表示，只是起身整理好领口，走向教室。
下午，刘梓熙又一次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熙熙，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见见李阿姨介绍的小伙子。”
刘梓熙皱眉，“妈，我不想见。”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想着自己过啊，该有个像样的男朋友了。”刘母一直惦记刘梓熙的婚姻大事，生怕她剩在家里。“你要不去，明天我就买票找你。”
“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吗，真是怕了你了。”挂掉电话，刘梓熙一脸愁容，不过没关系，就是吃个饭而已。
————————
刘梓熙第三次将咖啡杯举到嘴边，才发现里面的拿铁早已见底。杯底残留的泡沫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就像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刘小姐似乎心不在焉？”对面的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腕表在咖啡厅的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是我说了什么无聊的话题吗？”
“啊，不...只是昨晚没睡好。”刘梓熙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余光却瞥向墙上挂钟——这场母亲安排的相亲才进行了四十分钟，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陈明远，某外资银行高管，三十二岁，有房有车无不良嗜好。母亲在电话里把这位喝了八丈远的远房亲戚夸得天花乱坠：“人家条件这么好还愿意相亲，你可要好好把握！”
“听说刘小姐在特教中心做志愿者？”陈明远用银质小勺轻轻搅动着咖啡，“真是令人敬佩。”
“只是辅助工作而已。”刘梓熙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做出“谢谢“的手势——这是谢予泽教她的第一个手语。
想到谢予泽，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周六的阳光正好，洒在行道树的叶片上，映出通透的绿。这样的天气，他应该会去那个河滨公园写生，用左手笨拙却认真地描绘那些她永远看不懂的抽象线条。这是她后来发现的，谢予泽不仅会弹琴还会画画。
“...所以我觉得，与残障人士接触还是要保持适当距离。”陈明远的声音突然将她拉回现实。
“什么？”刘梓熙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我是说，”陈明远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见不得人的观点，“那些聋哑盲人什么的，确实值得同情，但交往过密反而会让他们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
刘梓熙的手指突然收紧，陶瓷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想起上周谢予泽教孩子们用手语表演《小星星》时，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想起雨天里他毫不犹豫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的温度；想起他安静倾听她抱怨不顺心时，专注得仿佛能听见每一个字的神情。
“陈先生，”她放下咖啡杯，声音出奇地冷静，“你了解手语吗？”
“嗯？”陈明远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不，当然不...”
刘梓熙抬起手，流畅地打出一串手势：“这意思是'你的狭隘比残疾更可悲'。”
陈明远的表情凝固了。没等他反应，刘梓熙已经站起身：“抱歉，我想我们不适合。账单我来付。”
走出座位时，她的余光忽然捕捉到咖啡厅角落一个熟悉的身影——谢予泽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对面坐着特教中心的林老师。他似乎刚结束一场会议，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刘梓熙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谢予泽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看向她身后一脸阴沉的陈明远，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他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灼伤眼睛。
刘梓熙想说些什么，却见谢予泽已经转向林老师，继续他们的讨论。她咬了咬下唇，最终默默走向收银台。
离开咖啡厅后，初春的风吹散了刘梓熙脸颊上的燥热。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脑海中全是谢予泽刚才那个复杂的眼神——惊讶、困惑，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手机震动起来，母亲的消息跳出来：“见面怎么样？明远说你突然走了？”
刘梓熙叹了口气，回复道：“不合适。别再安排了。”发完立刻关机，不想听接下来的唠叨。
街角的花店摆出新到的郁金香，鲜亮的黄色让她想起谢予泽办公室那盆总是忘记浇水的小盆栽。鬼使神差地，她买下一束，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特教中心门口。
周六的校园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操场上有几个孩子在玩耍。刘梓熙捧着花束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荒谬——她甚至不确定谢予泽会不会回来，就贸然跑来等他。
“找谢老师？”保洁阿姨推着拖把经过，“他刚回来取东西，应该在办公室。”
刘梓熙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透过缝隙能看到谢予泽正背对门口整理书架。他的动作很慢，右手几乎不参与，只用左手笨拙地将书籍归类。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敲门时，谢予泽突然转身，两人隔着门缝四目相对。他明显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刘梓熙慌忙推开门，手中的郁金香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谢予泽弯腰捡起书，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他的目光落在花束上，疑惑地挑眉。
“这个...是给办公室的。”刘梓熙将花递过去，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我看你那盆快枯死了。”
谢予泽接过花，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触电般迅速缩回。他低头嗅了嗅花香，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在便签纸上写下：“谢谢。相亲结束了？”
刘梓熙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你看到了啊...那不是我自愿去的，我妈安排的。”
谢予泽点点头，眼神柔和了些。他又写道：“对方条件很好？”
“大概吧。”刘梓熙耸耸肩，“但很无聊，满嘴偏见。”她顿了顿，不过脑子的补充，“不像你。”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谢予泽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匆忙写下：“我送你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谢予泽走在她左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太远显得疏离，也不会太近让她不适。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今天你和林老师开会说了些什么？”刘梓熙打破沉默。
谢予泽摇摇头，掏出手机打字：“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打算把特教中心收到我名下。”
“哇，那你就是这的老板了。”刘梓熙大眼睛布灵布灵的，“那我能不能正式入职，你给我发工资。”她嘴角笑出一个弧度，格外的甜。
谢予泽看着她，眼神深邃得仿佛能望进她灵魂深处。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手比划着「不够，让你当我的秘书，给你开双倍。」
“哈哈哈，谢老板果然大方。”刘梓熙开心的笑出声来，她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而谢予泽在身后宠溺的看着她。一瞬间，他竟然有了想回谢氏的念头。
分别时，谢予泽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打字：“下周六有个手语诗歌朗诵会，有兴趣吗？”
刘梓熙刚要答应，却想起母亲说过下周要来看她。她遗憾地摇头：“我妈要来，可能没时间。”
谢予泽点点头表示理解，转身离开的背影却透着一丝落寞。刘梓熙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
——————
一周后，刘母如约而至。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刘梓熙公寓门口，第一句话就是：“带我去看看你那个特教中心。”
“妈！“刘梓熙皱眉，“我才刚接你到家...”
“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刘母眯起眼睛，“还是说，那里有什么你不想让我见的人？”
刘梓熙的心猛地一跳——母亲显然从陈明远那里听说了什么。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但别大惊小怪的，那里都是特殊儿童。”
特教中心正值课间，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刘母挑剔地打量着四周，突然拉住刘梓熙：“那个就是你交的男朋友？”
顺着母亲的视线，刘梓熙看到谢予泽蹲在沙坑边，正耐心地帮一个小男孩堆城堡。阳光洒在他的肩头，勾勒出温柔的轮廓。他专注地看着孩子的手势回应，不时点头或摇头，表情生动得与平日判若两人。
“妈，你瞎说什么啊！”刘梓熙轻声应道，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谢予泽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看向她们的方向。看到刘梓熙身边的妇人，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站起身，礼貌地点头致意。
刘母却冷哼一声，拉着刘梓熙就走：“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惜...”
“妈！”刘梓熙甩开母亲的手，“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
“尊重？“刘母压低声音，“梓熙，你别傻了。那样的残疾人能给你什么未来？我跟你爸把你养这么大，你就不能找个正常人过日子吗？”
刘梓熙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没想到平时那么善解人意的母亲，却有这样的偏见。
“是不是我男朋友不说，谢予泽比任何人都优秀，”她压低声音反驳，“他只是听不见，不会说话，但他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
“够了！”刘母打断她，“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被迷成这样？听妈的，趁早断了这念想！”
刘梓熙张了张嘴，却看到谢予泽正朝这边走来，顿时慌了神。她急忙拉着母亲往反方向走：“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吵了。”
“吵？”刘母冷笑，“对聋哑人来说当然不吵。”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刘梓熙心里。她回头看了一眼，谢予泽站在原地，表情晦暗不明。她不知道他是否读懂了母亲的唇语，但那个瞬间，她仿佛看到他眼中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