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的咨询工作室藏在老城区的银杏树下，推门时风铃轻响，淡淡的檀香漫过鼻尖，苏未紧绷的神经先松了半分。
诊室里很安静，靠窗的书架上并排放着几本精神诊断的书籍，书页间夹着几幅蜡笔画，笔触歪歪扭扭地画着小花，想必是周瑾女儿这星期的新作。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有一周没见了。”周瑾走过来，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苏未面前的茶几上，“这其实挺值得庆祝的，感觉怎么样？解离症状有好些吗？”
苏未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在特定场景里还是免不了会发作，不过现在能在短时间内从那种状态里抽离出来了，也算有进步吧。”
话音顿了顿，她语气添了几分无奈，“只是昨天不太好受，晚上吃了半片药，才勉强睡着。”
周瑾听后没有意外，只是略做记录，便将病历本轻轻放在一旁，在对面沙发上坐定，目光温和地等着她继续说。
没有催促，也没有追问，却让苏未觉得那些堵在胸口的话，终于有了可以落地的地方。
在治疗室，苏未不必像在苏艺或是苏家那样，时刻端着得体的架子，戴着虚伪的面具，不知不觉间连说话的语速都慢了下来。
她一边梳理着这几天的混乱思绪，一边缓缓开口：“原本我以为，只要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还身处在那个牢笼里，至少精神上能有个寄托。”
“可是，现实好像总喜欢给我当头一棒。”苏未往沙发里缩了缩，肩膀微微垮下来，“当一颗棋子被赋予了不同的价值，并不意味着能拥有更多的自由。反倒是操盘手，又多了些利用我的方式。”
断断续续把心里的憋闷说完，一阵强烈的疲惫感顺着脊椎往上爬，压得她胸口发闷。
苏未闭上眼，想躲开那些翻涌的负面情绪，恍惚间竟没察觉到周瑾起身的动静，只觉得窗外阳光暗了些，室内只剩柔和的光线，恰好裹住她蜷缩的身影。
“所以这种被算计、身不由己的感觉，和我们之前梳理的那些发病经历，本质上是一样的，对不对？”周瑾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看向她的眼神里有着探究，却没有半分逼问的意味。
苏未抬起眼皮，看向墙上由玻璃杯折射出的光斑。
玻璃杯被周瑾转了一点角度，那点光亮便也随即换了位置，倒像极了她这些年的状态，总在试图抓住点什么，却又总被无形的力量拽着走。
以前的她，每次陷入这种情绪里，都会忍不住自我否定，觉得是自己不够正常，是所谓的艺术家脾气在作祟。
直到周瑾把那些被她压在记忆深处的童年碎片逐一拾起，拼凑成完整的拼图，教她拆解痛苦，也教她看清“那不是你的错”。
此刻苏未终于能意识到，苏峻想拿她的名声、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去换蒋家的支持，不过是又一次把她当成了可以交易的物品。
思绪慢慢清明些，苏未抬眼看向周瑾，周瑾正翻开那本记满了的笔记本，指尖停在自我认知的那页，上面记录了她曾吐露的心声，还有那些她真正想做的事。
周瑾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更轻：“这些年你一直在被外界定义价值，但我们每次谈话，其实都是在帮你重新定义自己。”
“你有自己的想法，有不妥协的底线，有画画的才华，这些才是你的价值。”周瑾的语气轻缓，话里却带着让人镇定的力量。
檀香的味道在沉默中弥漫开，苏未的目光落在几幅蜡笔画上。
她轻声开口，像是在问周瑾，又像是在问自己：“周医生，你说…人是不是总得被什么东西捆着？我好像永远逃不掉。”
“我以前也有这种感觉，好像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周瑾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口，轻声回应。
周瑾看向苏未的眼睛，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可是后来我发现，那些捆着我们的线，虽然是别人系的，但终究是自己怕疼、怕失去，才一直不敢剪断。”
离开工作室时，小夏已经等在门口了。
苏未往返周瑾这里从不让司机跟着，就连回苏家，也只让小夏来接送，毕竟苏家千金有心理问题这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车子平稳地驶在路上，车窗外的银杏树簌簌向后退去，临走前周瑾的那句话还在苏未耳边打转：“而你既然想逃，就已经迈出最关键的一步了。”
她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生出几分恍惚的好奇。
要是真能把那些缠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连根拔起，往后会是怎样的光景？那样的话，是不是就真的能松口气，握住一点像样的自由了？
半晌，苏未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向驾驶座的小夏：“回去之后，再把陆家的产业分布查得细些，尤其是跟苏艺有交集的部分，越具体越好。”
她抬手点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两秒，终究还是点下了通过好友申请的按钮，在输入框里敲出一行简洁的字：“关于投资的事，需要当面详谈。”
再次见面的地点，约在了一家商业咖啡厅的深处。
陆启琛的秘书先领着苏未穿过人声喧闹的长廊，又绕开一片刻意造景的绿植花圃，才停在一扇不起眼的房门前。
推开门的瞬间，一整套锃亮的专业咖啡设备撞进眼帘，蒸汽管还飘着淡淡的白汽，倒让她恍惚了一瞬，以为误闯了另一家私房咖啡馆。
直到目光扫过设备对面的会客区，真皮沙发配着红木茶几，熟悉的商务氛围才让她回过神来。
陆启琛正静坐在会客区的单人沙发上，见她进来，只抬了抬下巴，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苏未顺势坐下，刚坐稳，就察觉到陆启琛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显然是在等她先打破沉默。
她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蹭了蹭，思索片刻，语气里带了点直白的调侃：“没想到陆先生的办公品味，和蒋坤那雕塑展一样，很糟糕。”
陆启琛闻言挑了挑眉，没显出半分不快，反倒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冲她虚举了一下：“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说的人。不过没关系，至少这咖啡的味道，还算完美。”
苏未没碰桌上那杯为她准备的冰美式，指尖依旧搭在扶手上，直奔主题：“我想知道，陆总找我合作的真正目的。”
陆启琛用咖啡勺随意搅了搅杯里的液体，冰块撞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依旧散漫：“我以为苏总监已经清楚了，我最喜欢的资本运作方式…”
“别用商人逐利的那套话术糊弄我。”苏未直接打断他。
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冷冽：“不管你手里攥着什么底牌，想把苏峻从现在的位置拉下来，都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搞不好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要是你只为这点利益，抱歉，我不跟愚蠢的人合作。”
许是没料到苏未会这么直接，甚至带着明显的攻击性，陆启琛脸上那从容的笑僵了半秒，微垂眼睫，指尖在杯沿摩挲着，像是在琢磨什么。
再抬眼时，他眼底的玩味已经褪去，声音也沉了几分：“确实有私人原因，但这些你没必要知道。你只需要清楚，我的最终目标，是针对苏峻。”
苏未没立刻接话，只定定看着他，想辨认这话里有几分可信。
陆启琛像是看透了她的疑虑，又补了句：“为表诚意，蒋家那边，短时间内不会再找你麻烦。”
苏未倒没太意外，陆启琛既然特意带她去蒋坤的雕塑展，又故意透露苏峻与蒋家的联姻打算，显然早就把这当作了拉拢她的筹码。
“那陆总不妨说说，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小口，味道比她平时喝的，要更苦些。
“很简单。”陆启琛语气里的算计毫不掩饰，“我要让苏艺的艺术基金发行失败，到时候苏峻难辞其咎。而你，需要帮我找些苏艺内部的资料。”
苏未等了片刻，见陆启琛真的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心里不免添了点烦躁。
她没心思陪他玩猜谜游戏，直截了当地说道：“陆先生该清楚，我现在在苏艺没什么实权，帮不了你。”
陆启琛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那不算问题，陆氏可以给艺术基金做基石投资，到时候好好包装一下说辞，自然有办法让他信任你，给你接触核心的权限。”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了攥，苏未在心里权衡这其中的利弊。
陆启琛的动机半真半假，显然还藏着不肯说的底牌，但他说对了一点，此刻陆家的投资，确实是苏艺最需要的东西。
用这条路降低苏峻的防备，甚至让他主动给自己更大的权限，未必没有可能。
至于所谓的内部资料…
苏未抬眼，目光扫过这间半是咖啡区、半是会客区的怪异办公室，忽然反应过来，在这场合作里，信息本身就是权力。
陆启琛需要她提供弹药，可弹药的真假、多少、何时击发，一旦经过她的手，能操控的空间，就会远比想象中大。
苏未心里不免泛起一阵自嘲，原来逃离狼窝的方式，竟是与虎谋皮。
可即便如此，她也已经没有退路。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站起身，朝陆启琛伸出手，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成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