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启设计部的实习生活，与苏若然想象的有些不同。没有立刻接触到核心项目，更多的是熟悉流程、整理资料、参与一些边角料的辅助工作。但她依旧干劲十足，每一个任务都完成得一丝不苟。
下班后，她则准时出现在纪星礼那间空旷冰冷的顶层公寓，履行那份荒诞的“做饭保姆”合约。
厨房是公寓里唯一有点烟火气的地方。苏若然系着围裙，熟练地洗切炒炖。她尽量不去想自己一个设计系高材生为什么在这里颠勺，只告诉自己这是为了钱，为了能让妈妈安心照顾爸爸。
纪星礼通常在她做饭时待在书房，或者还没回来。等他回来，饭菜刚好上桌。两人几乎零交流，沉默地吃完，然后苏若然收拾干净离开，像完成一道固定程序。
这天，她照例在收拾厨房，擦洗灶台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虚掩的书房门。里面没开主灯，只有一盏台灯亮着，照亮书桌一角。桌上摊着几张巨大的草图。
鬼使神差地，她放轻脚步走过去。
只一眼，她的呼吸就屏住了。
那是一些建筑空间的结构草图，狂放又精准，充满了大胆的解构和重组，线条凌厉，想象力天马行空，却又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内在逻辑和力量感。这根本不是商业设计中常见的套路，更像是一件充满冲击力的艺术品，但又能清晰地看到落地实现的可能。
这水平……远超她在公司见过的任何总监，甚至比她崇拜的某些大师作品更让她震撼。
“看够了吗？”
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吓了苏若然一跳。她猛地回头，看见纪星礼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倚在玄关的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里看不出情绪。
苏若然脸瞬间涨红，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结结巴巴地解释：“对、对不起纪总！我……我只是刚好看到……这个结构太……太惊人了……”
纪星礼没理会她的道歉，走过来，视线扫过桌上的草图，语气平淡无波：“教科书不会教你怎么打破规则，只会教你怎么遵守。看得懂？”
苏若然压下心悸，老实回答：“能看懂一部分……你用了大量非对称和悬挑，但重心计算和力流传递……我有点想不明白是怎么解决的……”她指着草图一处大胆的镂空设计。
纪星礼似乎没想到她真能看出点门道，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拿起一支笔，在草图上快速勾勒了几条辅助线：“这里，隐藏的斜撑和复合材料的应用。这里，地基的应力分散处理。看不懂就多看，多想。”
他的点拨简洁却直指核心，苏若然瞬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她眼睛发亮，忍不住追问，“那这个光影切入的角度，是为了营造……”
“你的问题太多了。”纪星礼打断她，放下笔，语气恢复冷硬，“饭好了吗？”
苏若然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越界了，赶紧低下头：“好了好了，马上就能吃。”
吃饭时，气氛依旧沉默。但苏若然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脑子里全是那几张草图和纪星礼刚才那几句话。
犹豫了很久，直到收拾完碗筷准备离开时，她才鼓起勇气，站在书房门口，小声问：“纪总……您书房里那本保罗·鲁道夫的《光与空间》……我，我能借回去看看吗？”
纪星礼正对着电脑屏幕，头也没抬，手指敲了下键盘，过了几秒，才没什么温度地扔过来一句：“书房的东西，别弄丢弄脏。”
苏若然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惊喜涌上来！他这是……默许了？！
“谢谢纪总！我一定小心！”她几乎是雀跃地跑进书房，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厚厚的大部头，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珍宝。
看着她轻快离开的背影，纪星礼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空荡荡的门口，眸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有了纪星礼的默许，那间顶级书房成了苏若然新的“自习室”。
她发现纪星礼的藏书量惊人且极其专业，很多还是绝版的外文原版书和带有他本人批注的设计手稿，其价值无法估量。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掉进了宝库。
她更加拼命。白天在公司认真工作，学习流程，晚上就去公寓做饭，然后一头扎进书房，如饥似渴地吸收那些知识，常常忘了时间。
纪星礼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存在。有时他会很晚才回来，有时干脆不回来。两人偶尔在书房碰面，他也只是瞥她一眼，从不打扰她。
这天，苏若然正在啃一个极其复杂的参数化设计案例，涉及到她从未接触过的算法逻辑。她查资料、做笔记、尝试理解，不知不觉就熬到了后半夜。
窗外城市的灯火都已黯淡，书房里只有台灯温暖的光晕和书页翻动的声音。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亢奋交织，她最终支撑不住，趴在堆满书籍和图纸的书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纪星礼带着一身夜间的寒气和淡淡的酒意走进来。他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苏若然，脚步顿住。
台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睡得毫无防备。手边还压着写满密密麻麻公式和草图的笔记本，旁边摊着那本艰深的参数化著作。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几秒，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平时复杂几分。最终，他转身离开，片刻后，拿了一条柔软的薄毯回来，动作有些生硬地盖在她身上。
然后，他关掉了刺眼的台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壁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苏若然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书房，身上盖着一条陌生的灰色薄毯。她猛地坐起身，一看时间——早上七点半！
完了！她居然在这里睡了一夜！还要上班！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的书籍和笔记，把毯子叠好，冲出书房，正好撞见纪星礼晨跑回来。他穿着灰色的运动装，额角带着细汗，气息微喘。
两人在清晨空旷的客厅里迎面撞上，气氛瞬间尴尬到凝固。
苏若然脸爆红，抱着毯子，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怎么就……我马上走！不会耽误上班！”
纪星礼的目光从她惊慌失措的脸落到她怀里的毯子上，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径自走向厨房冰箱拿水。
苏若然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纪星礼喝了几口水，喉结滚动，侧头看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书房睡得好？”
苏若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不起。”
“下次困了回客房睡。”纪星礼拧上瓶盖，声音没什么起伏，“黑眼圈影响工作效率。”
苏若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下，小声嘟囔：“……谢谢你的毯子。”
纪星礼没再说什么，擦着汗走向自己的卧室。
苏若然看着他的背影，心跳莫名有些失序。他这话……算是在关心她？虽然方式这么别扭。
周末，苏若然难得没有去公司加班，在家补觉兼整理书房的学习笔记。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请问是……”
“若然，是我，江屿。”电话那头传来温和又带着一丝激动的声音。
苏若然怔住了：“师兄？你回国了？”
“嗯，刚回来没多久。安顿好了就想立刻联系你。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江屿的声音带着笑意，“好久不见，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苏若然犹豫了一下。她对江屿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度假酒店的荒唐和他母亲不适的眼光中。但毕竟多年情谊，她还是答应了。
晚餐选在一家环境雅致的江南菜馆。
再见江屿，苏若然发现他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带着书卷气的学长，而是穿着合体的西装，言谈举止间多了份自信和沉稳，眼神却依旧温和。
“师兄，你变化好大。”苏若然由衷地说。
江屿笑了笑，给她倒茶：“这几个月经历了不少事，总不能一直原地踏步。”他仔细看着苏若然，眼神温柔，“你倒是跟上次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好看，就是……好像瘦了点。”
他细心地问起她的近况，听说她在星启实习，眼睛亮了一下：“星启？很好的平台！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接着，他侃侃而谈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和收获，以及这次回国的计划——他不再打算进入大公司，而是准备自己创业，成立一个建筑设计工作室，专注于创新和可持续设计。
“虽然起步会很难，但我想做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江屿的眼神里闪烁着理想的光芒，“若然，我知道过去因为我母亲的事，让你受委屈了。那时候是我不够成熟，没有处理好。但现在，”他语气变得无比认真，“我的事业，我的感情，我都只想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包括我的家人，来干涉我的选择。”
苏若然看着他，心里有些触动。眼前的江屿，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更有主见和担当。
“师兄，你能这么想，真的很好。”她微笑道。
江屿看着她笑容，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倾身，声音更加柔和：“若然，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重新认识现在的我，好吗？我……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没变。”
苏若然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面对这样真诚而变得优秀的江屿，说完全不动摇是假的。那段朦胧的青春好感似乎又有些复苏的迹象。
她沉默了几秒，“师兄，还是像我上次说的，最近我也刚刚进入实习，想先以学习和事业为主。”
江屿也没勉强，“好！若然，我都懂，你先好好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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