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黑色的宾利平稳地驶向邻市。车内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苏若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有些打鼓。她不知道自己提议来看中医是对是错，更摸不准身边这位爷此刻的心情。
纪星礼闭目养神，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只是手里无意识摩挲着那个画着小猫的手帐本一角。
司机技术很好，很快抵达了目的地——一座位于老城区的、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医馆。白墙黛瓦，门口挂着古朴的牌匾，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中药香。
老中医须发皆白，眼神却清亮有神。他为纪星礼仔细号了脉，又看了看舌苔，问了几个关于饮食和睡眠的问题。
良久，老中医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年轻人，你这胃，器质上没什么大毛病。脉象弦紧，肝气郁结，思虑过重。是心病影响了脾胃，所谓‘忧思伤脾’。”
纪星礼眉心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没说话。
苏若然在一旁听得紧张，忍不住问：“大夫，那……严重吗？该怎么调理？”
老中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纪星礼，了然一笑：“药，我可以开几副疏肝理气、和胃安神的。但归根结底，药石只是辅助。心结还需心药医。少思虑，放宽心，找到让你紧绷的那根弦，试着去化解它。什么时候心里松快了，这胃自然就不疼了。这药，可吃可不吃。”
心病？苏若然怔住了，下意识地看向纪星礼。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眸色似乎更深了些。
抓了药，两人走出医馆。阳光正好，洒在古旧的青石板路上。
“那个……老大夫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苏若然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一直压力太大？”
纪星礼脚步未停，声音平淡：“没什么。”
苏若然心里有些闷，可能这种有钱人都这样吧，也就不再追问。
时间还早，回程路过一个老公园，绿树成荫，有不少老人孩子在散步晒太阳。纪星礼忽然让司机停了车。
“下去走走。”他说着，率先下了车。
苏若然有些意外，但还是跟了上去。公园里空气清新，节奏缓慢，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走着走着，苏若然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呜咽声。她循声望去，只见灌木丛角落里，一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土狗正怯生生地看着他们，浑身脏兮兮的，瘦得皮包骨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显得格外大。
“呀，有小狗！”苏若然的心瞬间被揪紧了，她蹲下身，不敢靠太近，生怕吓到它，“好可怜，怎么这么瘦……”
那小狗狗似乎感知到她没有恶意，小声地又叫了一下，尾巴微微摇了摇，带着试探和祈求。
苏若然心疼得不行，抬头看向纪星礼，眼里满是同情：“它好像饿坏了……能不能去买点吃的给它？”
纪星礼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麻烦事本能地排斥，但看着苏若然那几乎要滴出水的眼神，还是对跟在稍远处的司机示意了一下。司机很快去附近小店买了根火腿肠回来。
苏若然小心地掰开火腿肠，一点点喂给小狗。小家伙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停地摇尾巴，还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看着它这样，苏若然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轻轻抚摸着它瘦弱的脊背，抬头对纪星礼说：“它好乖啊……能不能……能不能带它回去？它这么小，在外面会饿死冻死的。”
纪星礼眉头蹙得更紧：“麻烦。”
“可是我那里……房东明确说了不准养宠物。”苏若然很是苦恼和失落，她看着小狗，又看看纪星礼那间大却冷清的公寓，忽然灵光一闪，“要不……你带它回去吧？你那里地方那么大，就它一个小不点，也占不了什么地方。而且……有它陪着你，家里也能有点生气，没那么冷清，说不定……对你的‘心病’也有好处呢？”她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纪星礼闻言，目光从那只脏兮兮的小狗身上移开，落回苏若然写满期待的脸上，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似乎飘远了一瞬，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我四五岁的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缥缈，“后来，我妈去世没多久，就被我爸送走了。”
苏若然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她第一次听他说起关于过去的事，却是这样一件带着悲伤和遗憾的小事。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的公寓那么冷清，为什么他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对不起……”她小声道。
“没什么。”纪星礼收回目光，又看向那只已经吃完火腿肠，正用脑袋蹭着苏若然手心的小狗，它似乎已经认定她是好人了。他沉默了几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带回去吧。”
“真的？”苏若然惊喜地睁大眼睛。
“嗯。”纪星礼应了一声，补充道，“你那房子太旧，环境也差，确实不适合养狗。”他顿了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她，“要不要搬过来住？空房间很多。”
这话问得突兀又直接。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若然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有点闷疼。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的缝线。
“纪总，”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疏离，“上次……在海边，我……我其实后来想了很久。我知道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她终于把这话说出了口，脸颊滚烫，却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语气冷静得近乎残忍：“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门不当户不对。现在这点喜欢，可能……可能经不起以后的现实。你是我的老板，我是你的员工，这样已经很复杂了。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做好朋友，或者就保持上下级关系，对彼此都好。这次我来照顾你，陪你看医生，是真的担心你的胃，心疼你……不是因为别的。所以，搬过去住……不合适。”
她一口气说完，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知道自己这些话可能会伤到他，也更会伤到自己，但她觉得必须说清楚。沉溺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纪星礼周身的气压几乎瞬间降至冰点。他看着她低垂的头顶，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刚才那一丝因回忆和小狗而产生的微弱柔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片刻后，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冰冷淡漠，甚至比平时更甚：“随你。”
他不再看她，径直对司机吩咐：“把狗带上车。”
回去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苏若然抱着洗干净后变得蓬松可爱、已经在她怀里睡着的小狗，看着窗外，心里酸涩难言。纪星礼全程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但紧绷的下颌线透露着他的不悦。
到了公寓楼下，苏若然抱着小狗下车，犹豫着要不要送上去。
纪星礼从她怀里接过那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狗，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有弄醒它。
“它……它叫什么名字好呢？”苏若然试图打破僵局。
纪星礼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声音冷飕飕地抛下三个字：“没良心。”
苏若然一噎，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生气：“你怎么能给小狗起这种名字！太难听了！它那么可爱！”
“我觉得很贴切。”纪星礼冷哼道，意有所指。
“不行！我不同意！”苏若然据理力争，“要不……叫星星吧？你看它眼睛亮亮的，像星星一样。”她试图缓和气氛。
“随便。”纪星礼丢下两个字，抱着狗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间。
苏若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委屈。她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电梯里，纪星礼抱着怀里软乎乎、热烘烘的小生命，它似乎被吵醒了，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他低下头，看着那双确实亮晶晶、充满依赖地望着他的眼睛，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电梯到达顶层，“叮”的一声打开门。
他抱着小狗走出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叫了一声：
“……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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