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沥地下了近一周,终于有了点渐止的意思,空气中弥漫浓浓的潮气。
高铁站前的广场地面湿滑,路面积了一滩滩的水坑,步履匆匆的行人拖着行李箱轧过,没留下一丝痕迹。
林轻渠站在栏杆前,双手插兜,肩背笔挺,站姿端正,墨镜遮住大半张脸,薄唇抿成一条线。
站立许久,才拖行李箱进了站。
乘务员引他进站,放好行李物品后,便让乘务员离开了。
商务车厢只有他自己,大衣被下雨打湿了,林轻渠脱下挂在一边,调整好椅背角度,对着窗外出神。
缓缓放松身体,他才察觉太累了,骨头里都是酸的。
最近日日下半夜睡,天不亮就醒,作息极其混乱,本就精瘦的身材,又瘦了些。
车行驶没多久,竟在车上找到了一丝睡意,侧头睡着了。
路程过半,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挂上耳机,还没来得及张嘴,夏宁馨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现在在哪儿?”
虽然有睡意,但睡得极浅,林轻渠的声音很清醒:“在车上。”
“是不是姓李的找你了?”夏宁馨着急问道。
“没有,是医生说没大碍,我就办了出院,你别担心。”
语气轻松听着不像撒谎,夏宁馨本来是担心居多,现在又有些生气:“走之前都不和我见面吃个饭,说一声。”
“给你发信息了。”林轻渠抱歉地说,“饭的话,只能等你闲下来去找我,我再请你了。”
不知道他什么打算,夏宁馨问:“你要在那儿长住,不回了吗?”
林轻渠陷入沉思,许久诚实地回道:“不知道。”
刚结束拍摄,身边不停有人说话走动,夏宁馨不由得加大声音:“那你不许忘了我,等我空了就去找你。”
林轻渠听到嘈杂声,想到他如今的处境,道:“不会忘你的,你在组里别和我联系,给你发信息也是这意思,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当作不知道。”
几分钟前,夏宁馨看到信息,没想到太多就打来电话,被这么一叮嘱,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她沉默不说话了。
和x市阴雨连绵的天气不同,这会儿窗外艳阳高照,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林轻渠低头却看到手背上的青紫,他蜷缩指尖,把手缩进毛衣的袖子里,低头轻笑:“没事,那边有人罩着我,放心吧。”
好半天,夏宁馨才低声问道:“靠谱吗?”
林轻渠也想知道,这里有靠谱的人吗。
最后一班高铁停靠进湾西站,寥寥几个人下车,出站直奔公交站,不多会儿,公交车亮着红灯开走了。
湾西县的温度比x市要低,林轻渠拢了拢大衣,再次看了眼腕表,他已经等了近半刻钟了。
一直没拉到人的出租车司机绕圈捡漏,看到他,一眼看出他不是本地人,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小伙子,公交车也没了,走不,便宜拉你。”
林轻渠摇头:“不用了,谢谢。”
放在以前,他就走了,毕竟时间重要,可现在他最多的就是时间,又加上可能是最近情绪压抑太严重,突然就冒出了几分犟劲儿,他偏要等。
没捡到漏,司机遗憾地叹口气,留下车尾气走了。
几分钟的时间,出租车也走光了。
路两旁没有商铺,高铁站下面也没有快餐店,林轻渠视野范围内,就剩下了他自己。
天空成了青灰色,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直到胃部传来不适,林轻渠有些后悔,不该拿身体开玩笑,但他更生气对方的不守时。
不停地坐一会站一会,往复几个后,林轻渠耐心告罄,愤怒值达到顶峰。
“嘀——”
街道空旷,笛声刺耳,他抬眼望去,对面马路停了辆算不上新的灰色轿车。
车窗落下,连野在驾驶座看向马路对面的人。
天黑了,对方仍戴着墨镜,左手握着行李箱拉杆,右手插在炭灰色的大衣口袋里,大衣下摆停在小腿处,黑色修身裤把腿衬得又细又长,脚下是双黑色短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
是雕塑吗?这么有型。
连野被装到了,张嘴时想到叶晓琼的话,变了话锋:“是林,先生吗?”
问得生硬,舌头像新装的。
林轻渠像被定住一样,没回答也没有动作。
马路宽阔,连野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他‘啧’了声,推门下车。
穿过马路,连野换上笑意盈盈的面孔,他穿着单薄的卫衣,袖子撸到小臂,寸头,右耳朵上方夹着根烟。
林轻渠皱眉,淡淡道:“你迟到了近一小时。”
闻言,连野迷茫地“啊?”了一声,表情像是在说,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林轻渠更不耐了,拿下墨镜,睨着人:“来不了或者晚一点,可以电话告知我,而不是让我在冷风里傻等。”
他字正腔圆,发音却极轻,说话显得文绉绉,连野在湾西县土生土长,这里讲话方式向来随意,他从没听过人这么说话,第一次听,还是被教训。
“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连野为自己辩解。
按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林轻渠说:“没打当然没接。”
连野迷茫了:“你意思是我没打?”
秋风扫过林轻渠额前,发丝被吹起,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望着连野的眼神十分不悦,好像在说,不然呢?
连野从小到大最讨厌别人冤枉他,他的手在身上摸寻,几秒钟后反应过来:“上车,给你看手机!”
林轻渠眉峰一挑,松开手,对着行李箱扬了扬下巴,然后潇洒走了,姿态宛如高傲的天鹅。
连野看着天鹅清瘦的背影,又回头看行李箱,孤零零的立在那儿。
34寸行李箱,你们大都市来的,真能装啊。
等会儿就打你脸!
行李放进后备箱,连野上车,车门都没关,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翻通话记录。
“看!”
连野臂长手宽,手机向后排怼,差点怼到林轻渠脸上。
林轻渠身子后退,看了屏幕上的号码,怔了几秒,有些不好意思:“我换号了,抱歉。”
换号不知道讲一声!连野关车门,哼了吧唧地系上安全带:“抱歉就行。”
其实他还想硬气地说,你可以打车,不一定非要摆谱,让人来接。
连野把这句话在嘴里过一遍,又咽了下去,他怕说出来,被叶晓琼打。
车子行驶平稳,林轻渠侧头看着窗外的街道,努力寻到听说过的地方,试图分散胃部不适的注意力。
无果,胃从不适变成了隐隐作痛。
连野没开导航,不知道还有多远,他轻声问道:“还要多久?”
说话声音跟小猫叫似的,但凡开窗,都听不到,连野也不自觉放低音量,答道:“五分钟。”
“小区楼下有吃饭的地方吗?”
“有面,盖浇饭,还有麻辣烫。”想到什么,连野又补了句,“都是小饭馆。”
“干净就行。”
连野不清楚大都市人干净的标准,把人送到了他认为算很干净的面馆。
车子停在路边,连野进去后熟门熟路,把行李箱放在门内侧,直奔收银台,双手撑在台面上,勾唇一笑:“吃饭。”
坐在收银台里的女生抬头,看到是他,笑着问:“你吃?”语气明显不信。
林轻渠走得慢吞吞,落下连野身后好几米,近了,意识到这两人认识。
连野说:“我不能吃?”
“怕你又吃霸王餐。”女生作势翻手边的账本,“之前的都给你记着,吃之前先把账结了。”
连野大手按在账本上:“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记本儿上。”
“你把我当个人吧。”
连野哈哈道:“是朋友——”
也不知两人要聊多久,话题能不能聊到自己身上,林轻渠只好主动打断,对女生说:“是我吃。”
女生这才看见林轻渠,先是顿了几秒,然后笑开了,眼睛没从林轻渠身上挪开,问连野:“你朋友?这么好看呢。”
从小到大,林轻渠不缺容貌夸赞,他早已能泰然自若地接受,微微点下头道谢。
“这又朋友上了。”连野无语,“你问的时候,但凡看一眼我呢?”
女生置若罔闻,为了自己显得专业点,站起来笑着指墙上的灯箱菜单,问:“你看看,想吃点什么。”
林轻渠偏头看过去,灯箱菜单散着强烈的白光,没几秒,眼睛感到不适,回头问:“素面,清淡一些,有推荐的吗?”
“番茄鸡蛋面,行吗?”女生问道。
“可以,小份,谢谢。”
女生已经把连野忘到脑勺后了,笑着应道:“好嘞,坐着等会儿啊。”才恋恋不舍地进了吧台后面的厨房。
胃好像听见了他说吃饭了似的,痛感缓解了些,林轻渠的神经逐渐松下来。
厨房是敞开式的,女生刚打火,想到什么,问:“你还吃牛肉面?”
林轻渠正在找位置,闻声回头,反应过来,女生在问连野,也像连野投去询问的目光。
虽说今天这人迟到,但双方都有责任在,从礼貌角度出发,应该要请人家的,林轻渠说:“我请——”
连野正在看手机,闻声抬头,谴责女生:“你还记得有我这号人在呢,我不吃,回去还有事儿。”
答完,意识到林轻渠刚刚也说话了,连野问:“你刚说什么?”
林轻渠还站在灯箱菜单下面,灯光把黑色头发映成微黄色,人显得比平时更白了几分,他摇头,说:“没事,行李箱我自己拿回去,你回去吧。”
但就是好像很着急赶他走似的,连野“哦”了声,又有些不相信他:“自己能行?”
这人看着很不靠谱,但陌生地方得到的关心,还是很温暖人,林轻渠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可以,今天谢谢你。”
笑起来也很好看,连野想。
他呆呆走到门前又返回来,林轻渠纳闷道:“还有事吗?”
连野伸出手,一只挂着只鸭子挂件的钥匙。
林轻渠明白过来,拿过钥匙:“谢谢,我会和房东说,你人很好的。”
微凉的指尖擦过掌心,很轻,连野都没在意他说的什么,指尖下意识蜷缩,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忘了,改口道:“走了。”
林轻渠礼貌回道:“嗯,再见。”
女生边搅动锅里的面,观察林轻渠。
县城里也有打扮很潮的男生女生,但都不是这款的,至于林轻渠什么款,女生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从气质到举止,这人都和这里格格不入。
但可以确定的是,连野不会有这样的朋友,她好奇道:“你和连野是亲戚?”
连野是谁?林轻渠有些懵,几秒后,摇头:“哦,不是。”
“那你和他什么关系?”
问得理直气壮。
林轻渠向来很有边界感,也不想喜欢别人过度打听,他觉得冒犯,用沉默回答。
女生看他不回答,也不尴尬,继续忙手里的活。
连野靠着车身打电话。
“送到楼下了,在吃饭,放心吧。”
叶小琼把两幅面孔演到极致,边教训孩子写作业,边笑着问连野:“怎么样?好相处吗?”
好相处吗?
连野想了想,客观评价:“祖宗。”
祖宗用完人就扔。
祖宗在开屏。
不,在脱衣服,大城市的人吃个饭,摆那么大阵仗,连野想。
几秒后,他竟然从那道笔挺、瘦削的背影里,看出了落寞和孤独。
啊!真有文化,受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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