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一家搬进来的时候，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收拾好东西，正常情况来讲，一两天的时间就足够了。
但他们早就打算好，把这里当做自己余生的住宿，才会如此缓慢而有耐心地装饰。
在秦钰看着，秦牧与姜余的人生像规划书上的步骤，像画画准备阶段、起形阶段、铺色阶段、深入阶段、调整收尾一步步完成。走到了这步，便看到了下一步，可以清晰地看到未来，平淡却了无生趣。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掌握未来，这时的秦钰并不知道。
秦钰不喜欢规划书上列好自己的一生，他可以规划未来，却不喜欢意料的未来。在一个房子住十二年，在另一个房子住余生。
他既留恋熟悉，也希望陌生。可能这一切都源于他们已经为他规划好他的一生。
像现在一样，搬家下一步便是拜访新邻居。这往往是秦钰最讨厌的环节，与人初识，那尴尬的气氛可以将秦钰所有的伪装击破，他的淡定，他的礼貌。
与人相识，从陌生到熟悉再到陌路，一直以来秦钰都是这样认为，可在他的心里，许安却不在这范围内。
秦钰像往常一样，在单词书上摆着美术的的书籍，这次看的是《加德纳艺术简史》。
他往往会在妈妈喜欢的书上摆着他喜欢的书，以便门外传来来门把手转动或门轴吱呀的声音时，能快速把喜欢的书放在紧贴墙壁摆放整齐的书堆上，假装在看那本不喜欢的书。眼睛看着书上的字，脑子却放在耳朵上，连书页被风吹动的轻响都要下意识顿一下，心脏随着轻微的脚步声跳动，直到头顶上，传来轻轻的呼吸，书页面上落入另一双眼睛。
妈妈在这时总会欣慰地摸摸秦钰的头发，欣慰他没有看杂书，欣慰他在学习。然后再慢慢，轻轻地离开，她一直为她的教育而感到骄傲，因为她没有像手机上强势不让子女关房门的家长一样蛮横无理，大吼大叫。
她是温和而慈悯，连进子女的房间都如风般轻，如雨般柔。
秦钰每每这时都会感到后悔与自责，后悔不该看杂书，自责不该辜负，却往往还会有下次。
秦钰潜意识里并没有感到所谓的对错，总觉得温和的家长和强势的家长都是一样的，他们的做法都是一样的，只是表达上的不同，他们同样不允许子女锁门，同样毫无顾忌地走进所谓的属于子女的未知的房间。
秦钰手指抚摸纸张，要翻不翻的，他在等着妈妈离开。
妈妈像往常一样摸摸他的头发，秦钰也像往常一样轻轻叹息，心脏也恢复正常的跳动。
“小钰，想不想去拜访新邻居。”妈妈还没有走，她在说话。
她在询问，可给秦钰的感觉却像是在下通知，而秦钰早在为画画，摸清了姜余为一切让步的前提。
“不了，妈妈你自己去吧，下午还要学习数学，我数学比较薄弱，趁还没有开学，要打好基础。”秦钰像刚从沉溺知识的海洋里惊醒，装模作样地表示自己要认真学习，指尖还沾着点假装翻书蹭上的墨痕，眉头故意皱着。那刻意的样子除了姜老师，谁都看得出来。
姜老师身为老师，有一个学生都喜欢的性格特点，那就是你但凡认错了，即便是下一秒调皮，姜老师都会相信你是真的知错。
像是对秦钰，即便是亲眼看到秦钰看杂书，只要秦钰说在认真学习，她都会相信，所以秦钰才敢常在河边走。成年后的秦钰每当想起，总会向许安吐槽，说姜老师真是“形式主义第一人”。
搬完家，收拾好家，已到了秦牧上班的日子，姜余只能自己去拜访。上一次搬家，搬到槐巷小区，还是夫妻俩一起去拜访邻居，那时秦牧的工作还没有这么忙，那时他们还年轻。
姜余抱着礼物，挨个拜访。来到楼下，把有点歪的礼物又拢了拢，按响门铃，一个光光的小脑袋在顾太太身边闪来闪去，一手抱着妈妈的腿，一手抱着奥特曼玩具。
妈妈催着推着石子问好，石子看着姜余的脸，脑海里浮现秦钰的身影，想着小区内才来一个新人，曾经的大哥哥已经“堕落”了，成了嘴里说着文邹邹的话，脑子里肚子里填满了书的名为高考生的人，他们的时间也装满了书籍与成绩，偏偏不再是关于我们。
石子低落了一秒，一想到有新人来就笑到合不拢嘴，连刚拔了一颗牙的缺口都露了出来，张嘴时漏着风还止不住乐，手都忘了去捂嘴。顾不上漏着风的笑声，也顾不上那些旧人。
“阿姨，你好，我大名叫顾砚石，回顾的顾，砚台的砚，石子的石，小名叫石子。你叫我石子就行了。”说到最后，把奥特曼夹在手臂里，挺着小肚子地给姜余扮了鬼脸。
石子的妈妈笑着对姜余说：“你别见怪，他每天都调皮的很，吵吵闹闹的，一天都不得清净。”
姜余也笑着说：“怎么会，谁小时候不调皮，都是这样过来的。孩子活泼开朗，家里也热闹一点。”
石子一听到她们说自己调皮，忙躲在妈妈怀里，直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一点也不调皮，乖得很。
石子的妈妈稳稳地抱着石子，话里都带着点笑意，直哄着他。
下午拜访虎子家，虎子的爸爸不在家，只有妈妈在家，虎子在哪里？在石子家里，他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虎子家的书架上列了一排书，还有一排奥特曼，这样的书架，石子家也有。
书是为他们长大准备的，奥特曼是童年的他们。
过几天拜访的是江家，江先生叫江胜，江太太叫李倩。
姜余一进门，路过玄关，客厅里与石子家，虎子家同样摆着一个书架，只是比他们的书架更高更大。石子与虎子的书架排满书与玩具，而江家的书架只有最底层摆着书籍，其它的摆满了荣誉证书与奖杯，白白的墙壁上也挂着奖状，像一片整齐排列的白玉牌镀了金边。
江胜是个能言善辩，高谈阔论的人，无论是深奥的话题，还是浅显的话题，总能激起他畅所欲言的开关，总会被他抢过话题。姜余身为老师，竟不能在他的话题里得一份说话的机会，只能扯着脸笑着，不停地喝水。
他尤其喜欢谈论关于教育，聊起来就停不住——从孩子的启蒙方式，到不同教学理念的差异，眼神里都带着固执，好似他是不被人熟知的教育家，连喝口水的间隙都在琢磨下一个想分享的话题。
而姜余一旦发表自己的见解，他总会先顺着她的见解，止不住地点头，再不出意料地转回自己的喜欢的话题——教育。在这个话题里，他总是显得很自信，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
李倩与她的丈夫相比，就显得有点沉默寡言，她总是默默洗好水果，切成一块块的，摆放精美。偶尔说上几句话，微微笑着。
姜余拜访完邻居，总感觉父母都是一样的，子女也都是一个样子，像披上了同一张皮，戴上了同样的面具。
父母喜欢聊关于子女的学习上的问题，而子女们往往像没有看见一样不带任何情绪，平静地看着他们。
也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看到的都是表面，就像一本书，只瞥见了封面的精致，不去触摸到扉页的温度，不去读懂字里行间，就看不见其中藏着的真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