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梳再次醒来,是被浓郁血腥味熏醒的。
缨虫回来了。
它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不清楚,它是不是真的抱着发热昏厥的她躺了一夜……她也不清楚。
听起来更像幻觉。
巨虫从天顶缝隙钻入,扁长的身躯沿错综复杂的金属结构攀援,无数纤细长足时隐时现。一阵窸窣声后,它抵达了地面,所经处留下逐渐洇开的深色湿润痕迹。
它拖了块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血淋淋排骨到她面前,绕着她打转转。
谢梳被惹烦,转身面壁。
她缩着身体蜷在墙根处,缨虫就爬上墙绕到她正上方。
湿冷铁锈味逼近,它倒吊着垂下来,学着人用手的样子伸出了一枚右前爪,犹如深渊里探出的鬼手逼近她。
它仿佛完全不了解自己对正常人而言有多可怕,甩不开避不掉,冷不丁出现在任何角落任何时间……但总归谢梳也不是正常人。
深红近黑的爪尖刚拨了下她侧脸,谢梳颤了颤,睁眼,眸子迷蒙地看它。
好香。
她闻到了血腥味中的异样。
她盯着它,片刻一伸手,捏住了它动来动去跃跃欲探的触角。
身体情况好转,她的嗅觉终于恢复。
它头壳上有甜丝丝的味道。
她用指腹沾了沾,黏黏的,糖浆一样的东西。
这是,蜂蜜?
北极星实验室靠近寒带,地上温度较低,不过有些蜜蜂本来耐寒性强,蜂蜜就是它们越冬的储备物资,女娲计划启动后,首先恢复这类传粉昆虫,投向野外的蜂类多半经过基因改造,适应性更强了。
就是说,要么附近有蜂场,要么它在林中遇到蜂巢沾上蜂蜜,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手一上,缨虫不动了。
它这一对触角,即使以人的审美看也很漂亮,站在虫类角度更是敏锐与强大的代名词。
它的红色是警戒、是威胁、是攻击性的直观呈现,是虫界的通用语言——越鲜艳,越危险,靠近,等于死亡。
但谢梳自然不可能有这个意识。
她坐起来,手掌压在它头顶生怕它跑掉,对着这亮晶晶的诱惑,十分遵循本心,张嘴就咬上去。
那截由粗到细的红色触角被她含入口中,一下变得僵直。
它们远观光滑油亮,细究则分许多小环,有感觉用的长毛短毛与孔隙凹陷结构,一节一节,因为不是攻击器官,立刺倒不扎手,像是适合盘玩的玉质文玩。
当然,也适合含弄。
两片唇轻抿固定,辅以牙齿,再上舌头。
缨虫像是中央处理器过载的节肢型机器,宕机了。
触角是它感知外界的重要器官,基部最粗,用于控制运动,越向上越细长,大量感受器汇聚于此,化学的,物理的……每一次弹拨,每一次撩动,轻微的触碰,分泌的涎液,它都能解析得一清二楚。
好软,好香,好滑润……她口腔的湿度、温度、力道改变程度以及大量独特信号分子,无数信息,毫无保留,如同暴雨后泄洪那一刹疯狂涌入它的感官。
或许有一秒它弹动了下,想要逃跑的样子,但随之而来是谢梳更用力的挤压,热量源源不断由她的血管输送到与它相贴的皮肉,再沁入它外骨骼之下。
她舔得很认真,很小心,仿佛把它当成了专属于人类的慢食碗。
它被大量超出限度的信息搅乱了五感、堵塞了神经,八十四枚钩爪紧紧抓住地面,犹如面对检阅的士兵一动不动,任她无礼得像对待食物,用软糯的舌尖将残余在它头壳那丁点糖分舔食得干干净净。
直到再榨不出一丝蜜浆,谢梳重新将它吐出来。
触角基部似乎痉挛了,连带整根长须轻轻颤抖,末端几乎晃出残影。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头壳上的红色更深了。
缨虫呆呆的,几乎没有意识到谢梳已经松开了它,依旧长长扁扁一条挂在墙上,按部就班触发了机械活动,默默将触角折下来,塞到口器间,用自己柔软灵敏的小颚须清理了一会。
它们被她的口腔粘液填满,它无法感知到外界信号了。
几十秒过去,缨虫才放过自己足够干净的触角。
它下了地,称得上是迫不及待的,扭过半条身子,前四对腹足勾住肋排,唰啦拖过来,拖出一道血迹。
它将它认为的美食抓到她面前,再次示意。
之前浪费的食物被它清理了出去,长久**会污染空气,它想折磨她,也不是想让她被臭气毒死。
然而谢梳慊弃撇过头,恹恹用指节敲了下地面,意思是:不吃。
她对这新鲜细嫩、连脂肪筋膜都剔除过的好肉不感一丝兴趣。
今天的缨虫显得格外好说话、格外有耐心。
来到这里的第一次,它回应了她的敲击,一枚足尖清脆地哒哒几下,它问:你要吃什么?
热的,熟的,加工处理过的,看不出原始形态的,或是非肉类的……谢梳回忆着教过它的词汇,一边思考,一边轻一下重一下,尽量用它能够理解的“语言”描绘。
不知道它最终理解没有。
总之缨虫离开了。
谢梳恢复了些精神,没再睡觉,起来探索环境。
她先走到高墙下方,捡起墙根堆着的一根钢筋条,仔细观察,其两侧各折了个角,她对着墙面的孔隙比划,再顺着两排洞向上看去——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原本是供人攀登的挂片,可以从这儿抵达上方。但现在,它们被拆得一干二净,这里变成了只进不出的活棺材。
再走几步,来到光源处,迎着一片炫目的白,她眯眼向上望。
几道水泥铸的隔栅,缝隙很长,但宽度看上去不大,过虫可以,不像能通人的样子。也许整体可以推动,总之她看不清。
再看看小口下这地面零星散落的垃圾碎片,她确实像被困在地表下方了。
手握废铁,她又往另一侧走去。
这块建筑整体呈斜坡态势,假如以有光处为外部,则内部那面墙更矮,中间纹路怪异,隐约有个一人多高的拱形通道,灰扑扑与墙壁浑然一体。
她用铁棍敲了敲,当当,是个金属闸门,回响沉闷,很厚。内部应该有空腔。
摸索一阵,谢梳抹去大片覆盖的灰尘后,总算摸到圆形按钮状的开关,一用力,轰隆——
不知封闭了多少年的大门打开了。
她捂着口鼻往里看,幽深狭长,望不见头。
像是防空洞。
缨虫再返回时,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叮铃哐啷爬下来。
真的是“抱着”。
这多脚怪物分出了前五对附肢当手用,牢牢卡住一团鼓囊囊的塑料袋,余下步足攀岩,弯弯曲曲游移在高墙,姿态轻盈滑稽又诡异。
此时天还亮,谢梳打开袋子,发现它不仅带回了肉罐头、水果罐头和面包干粮,甚至还有一些应急医疗物品和洗护用品。
确实聪明得令人发指。真不知道它怎么一下开窍理解到这个程度的。
缨虫将自己贴在墙上,看谢梳一个个取出东西检查了保质期,分门别类摆在墙边,它就知道,她终于是接受它的喂食了。
它悄然抬动了下尾触须,轻快自得。
那当然,这是它从别的人类手里抢来的。
之前只忙着屠杀,今天稍微观察了一下他们囤积物资的动作,就弄懂人类需要些什么东西了。
谢梳正忙着,突然觉得缨虫鬼鬼祟祟爬近了。
那大红触角高高扬起,在她视野里来回晃荡。
谢梳抬头,疑惑,不解,不明所以。
然后拨开它,继续专注手里。
没两秒它又贴了上来,这次更近。
与此同时,嗵嗵两声——看我。
它在敲墙。
简明扼要,直截了当。是命令,不是商量。
但鉴于这样类人的动静并不出自于人手,荒诞别扭里,油然衍生出一股森森鬼气。
于是,谢梳终于短暂回忆起她的身份——靠虫养活的阶下囚。
她放下东西,再度抬头。
缨虫扁圆形的头壳依然鲜亮,但晃动的触角有异样,颜色似乎暗淡了些,还有些不同于寻常的臃肿。
左看看右看看,她上手捏住其中一条,在那清亮的反光中,她诧异发现它竟然整根都沾上了蜂蜜。
半透明黄色蜜露裹着红艳艳圆形柱节,就如同琥珀封着玛瑙,或者更接地气的,像某种古老的食物,冰糖葫芦。
这是它最重要的感觉器官,被遮挡成这样,相当于人瞎了、聋了、嗅觉触觉全部失灵。它是怎么忍到回来的?
她在困惑间,嗵嗵两下,它又敲了敲墙壁,倒是没有复杂含义,纯粹的催促音。
它要她帮它清理。立刻,马上。
行吧……
一回生二回熟,谢梳按住它的头壳将它拽低一点,红色触角柳叶般垂搭,她顺势张口轻舔。
历史重演,缨虫这次绷得比天线还直,两枚触角、四十二节躯干、八十六对足全都在用力。
末端、中节、基部……环形几丁质外壳,柔软节间膜,细密触觉毛……谢梳一节节掠过,甜浆和着唾液融化,她仰头吞咽。
人类唇舌的力量很轻柔,可缨虫似乎很努力才能把自己定在墙面,硬石堆砌的岩壁在它利爪下簌簌掉落粉尘。
——它要抓得很紧很紧,才能克制住扑杀她的冲动。
咬触角,独属于虫虫的接吻方式[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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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缨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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