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整好缨虫与缨虫带回来的东西,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嘶啦,谢梳拆开一枚肉罐头,用薄薄金属盖自制了个勺子。
她靠墙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吃着死肉,它就趴在她旁边,一口一口啃着鲜肉。
唇足纲之所以得名“唇足”,就是因为这类生物第一对本该为足的附肢特化,功能转而与口器相连。
它用颚肢固定整块弹嫩的肉质,小颚须配合大颚进食,看上去就像下面一双红黑色大胖手抱着食物,上面一双金黄色小软手撕扯着送入口中,有条不紊,憨态可掬。
一人一虫专注干饭,画面少见的和谐。
但没一会儿,越来越浓的血腥味飘近来,谢梳被它影响到食欲,“勺子”在罐头边缘敲了敲,提醒它离她远一点。
缨虫逆来顺受抱着肉挪去角落。
虽然挨了很久的饿,谢梳吃得很慢,像是摄取能量时也精力不足,嚼两口停一下,腮帮子始终保持充盈的状态。
她吃到一半时,缨虫已完成进食,爬到了她两三米开外歇息,慢吞吞梳理着它的触角,同时,头部尖端两侧的虫眼目不转睛盯着她。
这样一条巨虫,几乎占据了余光里半面墙壁,血红的头部,诡谲的体色,完全无法忽视,极其有压迫力的视线。
谢梳放低罐头,不紧不慢咀嚼的间隙,屈起手指,又在铝制罐身上轻叩了几下。
硿硿、硿硿。
——冷,她要衣服。
……
缨虫被成功支走。
谢梳重获清静的一人独享时光,继续进食。
不知过去多久。
嘭咚,几声沉闷笨重的声响传来,像是有什么从高空坠落。
谢梳望去,光尘纷纷扬扬在光路间起舞,联通外界的口子有东西被推进来砸到地上。
缨虫就趴在那顶上,一半身子被斜晖镀成金红色,一半隐匿在光不可穿透之阴影,头朝下,长长的触角微动,像阴暗时空裂隙间窥伺人类的邪神。
谢梳站起来,走过去。
它丢下了几套实验服样的制服套装。
它们堆成波澜起伏的小山状,她弯腰捡起其中一件,布料还算崭新洁净,看样子尽力清洗过,不过上面仍残余有不少褐色污渍,极淡极淡的铁锈味。
按版型看,是从另一个性别那抢的。
最重要的是,当她翻到正面,摸到左胸口一块较硬的标牌,表面印着一行字:茧南研究所。
放下这件,她捡起另一件材质更好、形制更高级、整体也更肥大的翻到正面,摸到一块更硬的胸牌:龙首军工。
“……”
抱着这几件存在不少破损的制服,她不由得望向前不久它进食的角落,地面还能看出隐隐深棕色,横七竖八的狰狞痕迹,以及极少量鲜红碎肉。
再望向上方,它的虫眼在逐渐暗下的环境里闪着幽光,那颜色比她手中血渍更红、更深。
好吧。
她知道它带回来那些看不出物种的肉来自什么生物了。
借这出口下方最后一点残存的天光,她低头,指尖顺着衣服上的血污与凹损划动——领口,开颅;左胸,掏心;门襟,剖腹……
一个死得比一个惨。
果然,这是一条非常非常记仇的虫子。
原来是在警告她吗?
她迟钝地想。
……
天光褪尽之前,下雨了。
入口有雨水顺着窄缝流入,淅淅沥沥飘成一道水帘,谢梳站在下方伸手试了试。
见水还算干净,她脱下身上又是被虫爪划烂、又是在这几天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衣服,踩在脚底,走进银白雨幕中清洗自己。
两侧有排水沟,密集的雨珠润过她的皮肤,带走丝丝缕缕污泥、尘埃和血迹,将斑驳涤净为均匀一的原色,再沿蜿蜒的身体曲线淌向水泥地面,汇入墙角水渠。
缨虫没有像以往一样离开。
它从高处回到地面,盘踞在墙根边,耐心地整理了会儿触角,又搓了会儿前几对步足……超过270度的视觉范围始终将不远处那具暴露在湿润空气中的人体牢牢囊括在内。
谢梳能感觉到它的视线,但没放在心上。别说它是条虫子,换个人站在那里她也未必想得到应该避什么嫌。
还是太冷了,她两分钟洗完自己、两分钟洗完脏衣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快擦干裹上新的布料,打着哆嗦抱着多余衣物往更深处走,换一个干净暖和些的睡觉点。
缨虫也终于放过它被抛光得一尘不染的爪子,跟上。
她安静地在地面走,它矜持地在墙面爬,呈现两条互不干涉的平行线。
最后相交。
谢梳在靠防空洞开口的那面墙歇下。她浑身水汽,头发也湿着,被她顺手拨到一侧,像浓黑的泉水淹没头颅与半截白皙脖颈,不断散发出独属于她、但她本人无法识别的味道。
她嗅不到,现场另一头生物却在遭受绵绵不绝的体香勾引。
缨虫迈动八十四条腿朝她摸近,毒颚收殓在口器下方,爬到距她半米处放缓了动作,触角尖欲盖弥彰地在空气中点了点。
天快黑了。
谢梳没有拒绝,沉默背对它躺下,顿时,那串珠玛瑙般漂亮的鞭节动得更加欢快。
身后动静窸窸窣窣袭近,尖硬的爪密密搭上来,嵌进柔软衣料间,重量压来,力道收紧。
它又像抱卵一样将她缠抱进三米半长的怀抱里。
阴雨天,大部分生物都会停止觅食活动,找一个隐蔽处避雨休憩。缨虫看来也是这样。
谢梳反手摸了摸它坚固的腹甲。
这动作有些别扭,它搂得紧,她得绕过自己的肩膀、穿过它的步足,才能在肢节的间隙接触到。
超过一米已是毫无疑问的巨型节肢类,正常几丁质架构无法支持这样的巨物存在,于是,为使其外壳有足够支撑力,一方面缨虫的外骨骼存在钙化加固,类似甲壳动物那样的铠甲;但过度加厚又会导致重量增加与灵敏度丧失,因而另一方面,它外壳的微观结构也经过改良,轻量化而高强度,根据地母提供的方案。
毫无疑问,颠覆性的异虫。
它就像是一头会呼吸、会猎杀、有情绪的人造机甲怪物,兼具着冰冷异类感与蓬勃血肉生物之美。
指腹挨上,从凉润的腹板中央滑到硬化的后缘,她感觉它动了动。
余光里的彩辉浓了起来,它外壳亮起绚烂的警戒色眼斑,蓝紫色纠缠,像星海焚起焰火,又像油画淌出银河,那样梦幻、怪诞又奇绝。
它在示警。
谢梳的手停在边缘。
看不清楚,但她后脑枕着它锋利的口器,脖颈在它剧毒的颚肢边,心脏在它尖锐的爪钩下……鉴于她在夜里是瞎子,它可不是,轻戳两下那光滑盔甲后,她放下了手,躺在它冗长的怀里,伴着外界随风渗入的雨声,睡觉。
于是,闭上眼睛的谢梳并没有看到,下一刻,它的体色变得更加鲜艳浓郁了——
缨虫不高兴。
她为什么又不摸了?
女人心海底针。
真想把她啃进肚子里……没得到满足的缨虫郁结着困惑,一面恶狠狠想着,一面用口器在她发丝间巡行,将没能擦干的小水珠一颗颗吮走。
降雨在黎明前结束。
天亮了,谢梳先醒来。
捆缚她的多足类绑带还静止不动着。
许多唇足纲的确存在周期性的休息状态,它们会将身体团成车轮状,藏进不被打扰的角落,生理活性大大降低,形同睡觉。但严格说起来,最多算是代谢抑制的蛰伏,与人类真正意义上的睡眠还有一段差距。
而缨虫有所不同之处在于,它具备更高级的脑神经中枢。会不会形成复杂睡眠活动有待研究,至少,当前这个时刻,它对环境刺激的反应度最低。
借着清晨的蒙蒙光线,谢梳用仅有几根可活动的手指朝缨虫的第二腹节摸去。
整块腹板平坦坚硬,表面蜡质防水层与钙化表皮,起防护作用,赤手很难突破,但两块矩形板之间相对柔软,有柔性薄膜链接包裹,能供给运动时的缓冲并储存弹性势能。
她将指尖卡进了甲缝间,这里是它为数不多的弱点,可想而知会有多敏感。
因此,尽管动作很小心,缨虫还是被惊醒了。
触角闪过,她眼前抵近一片鲜红。
它整体没有大幅度运动,只是凭借极其灵活的躯干,将脑袋弯折了过来,看她在干嘛。
谢梳对上那四双簇拥成团的硕大虫眼。
距离过近,它每一枚繁复的小眼皆倒映出她的面孔,黑白交织光影晃动间,好似水汪汪的。
单这样,乍一看还有些可爱。
但配合上它张牙舞爪的威吓兵器,画面就不那么美好了。
血色的触角悬空游弋,狰狞的毒颚缓慢张拉,在淡墨般氤氲的晨雾里,这赫然显形的怪物,惊悚程度不亚于任何恐怖片。
尤其是,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被逮了个正着。
——她在摸索给它植入的电磁环,琢磨人工启动办法。
只要操作人员愿意,电磁环除了定位、禁锢,还可以是一枚微型炸弹。
威力不小,通常情况下最好遥控,如今情况非常,她只能舍弃自身安全,尝试手动。
更简而言之——
她、想、让、它、死。
谢梳:呼吸。
缨虫:勾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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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缨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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