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晓露幽寒,群青的天幕上还缀着几颗星子,纱似的薄雾被层层叠叠拢在山间,轻缓的垂到古朴的殿宇楼阁上漾开。
那是片极大的建筑群,被拢在团团群山之间,山门左侧的崖壁上龙飞凤舞的刻着三个大字,闲客司,再往里就是层楼叠榭,雕栏玉砌,若有渔樵者误入,定会短暂的以为误入仙界。
因为,实在太吵了。
如今修真界同妖界多有往来,虽大多时候都是各自为政,泾渭分明,但门串多了总有意外。按理说各过各的,到哪处便守哪处的规矩,修士和妖族早已心照不宣,妖族到人间不得无故逞凶斗狠,修士去妖界便靠修为说话,打不过死了活该,只是两相交集,难免有各执一词的时候,便设了闲客司。
闲客司里修士妖族各半,往下分了四门,但凡有上禀的案子,明镜台侦明情由,令行殿判罚善后,三尺剑追捕执刑,长灯室撰写案史,各有分工,只是就如人妖的案子说不清,四门的纠葛也很长久。
数不清的修行者步履匆匆、穿梭往来,大都穿着白、青、蓝、玄四色衣衫,有人提着剑一脸黑风煞气,有人抱着卷轴咬牙切齿,凑近一听,全是好骂。
“三尺剑的人脑子有毛病吗?拎半个人回来让我判罚?怎么判?半个人再断成1/4乘2?还有揣个眼珠子回来说就剩这点的,他大爷的直接写个记录去长灯室交差不行?非得血呼刺啦的给我往殿上甩?”
“老子休假休到一半被叫回来,起得比鸡早下得比狗晚,谁能不能给我补点灯油钱?天天跟令行殿和明镜台那群犊子掰扯,就算是结不了案,也不至于交个记录一页纸三句话吧,还让不让写卷宗的人活?”
“查完就不能顺手带张画像回来?交接的时候甩给我一句事主跑了自己去抓,服了,明镜台的人都金贵是吧,弱不禁风如不胜衣拿不动纸?还有令行殿我都不想说,催个锤子,他拍个惊堂木倒很容易,有本事自己出去抓人啊。”
“嘴里但凡能吐出点象牙,我不是针对长灯室啊,说山下话本比我查的案有逻辑,艹了,是,话本里不会有人去拔狗妖的毛做屁垫,但人不讲逻辑我能怎么办?还有三尺剑的孙子,竟然问我查到案犯行踪了怎么不顺便抓回来?呵呵,首先我打得过吗?其次他月俸给我?”
……
整个就是怨气冲天。
左观刚接了个案子回来,听着里面人声鼎沸,嚯,这热闹程度,狗路过怕都得挨几巴掌,索性走了偏僻小道,直接御剑落在明镜台后山。
后山是居所,罩了结界将前厅的嘈杂全部隔绝在外,中心一大片湖泊,两岸玉兰开得正好,隐约能从中看见层楼错落,湖里木质回廊交错,被浮萍簇拥着架在水面,纵横连了几处飞檐的亭台和湖心的三层阁楼。
他低头看一眼沾土的下摆,脑子里是火烧眉毛的案子,迟疑片刻,抛开事有轻重缓急不谈,先冲回二楼房间速度洗漱完,换了身属于明镜台的干净青衫,这才犹犹豫豫上了三楼,一不做二不休的叩门。
房门无风自开,整个房间很大,陈设却是一眼能看干净的简单,最里侧是床,衣柜,梳妆台,最外侧摆了张贵妃榻,榻上一方小几,连套桌椅板凳都没有,地面被几百盆栀子占了个遍,只留出从床到榻一条窄道。
白色的花开得舒展,苏君珩一身白衣侧坐在榻上,只用同色衣带在腰间系了,显然是才醒不久还未梳妆,白玉簪子松松挽着及腰墨发,整个人几乎要融进花海。
她生得极美,若是不动,简直令人怀疑是否是哪位名匠琢出的偶人,否则怎会眉眼,朱唇,哪处拆开都是世间最精致的模样,只是桃花似的眸子太过温柔,只一流转便让仙人入了人间,从白璧无瑕变成萧若松风,涿如朗月的君子模样,此时手中拈着茶盏轻晃,一举一动像要入画。
左观抬脚进门。
“阿嚏阿嚏阿嚏……。”连打三个喷嚏。
还没开始说正事就先苦了脸,一张俊颜瞬间多了十年沧桑,“我说祖宗,你是要给自己腌入味儿吗?”边说边将榻边的几扇窗户推开,在苏君珩对面落了座。
他上司什么都好,长得好、脾气好、会说话、会办事,就是好像嗅觉不太灵光,住处香到令人发指,谁进门都得呛俩跟头。
“话我就直说了,这次卫家界印失窃的事儿,他们的意思是,让你去。”
“不去。”苏君珩拒绝得干脆,低头呡了口茶才缓声道,“伤还没好。且兹事体大,我只是副使……。”
“你以为我想抓你干活?”左观从怀里掏出一封金漆落印的信拍在案上,封面上单写了一个胡字,“司长亲自点你的名。”
胡不语是闲客司的掌司,妖族,九尾狐的血脉,前几年见得多些,这两年影子都难碰见一个,什么要事都靠传信。
而明镜台如今的正使叫梅竹,人称松兰君,修为甚高的一位菊门大妖,正受邀做门派大比的监正,左观接了卫家的案,立刻飞到八百里外云水城找人,被塞了这封信,一顿饭都没混上又马不停蹄往回赶。
“这案子不好办。”苏君珩轻声叹气,声音泠泠如琴,却透着些懒,指尖缓缓描画着那笔胡字,在纸面摩挲着就是不拆,显然是不想干活,她是当真不想淌这趟浑水。
数百年前,三界并未分开,修真界与妖族势同水火,人族自身,也是互相倾轧,有修为者自命不凡,毫无灵根的普通人便成了最低贱草芥,一场战争,一次斗法,死伤最多的不是交战双方,是无辜殃及的平民,有宗门不忍,尽可能庇护,但自身尚且艰难,顾及之处终究只是寸土。
此时有五位仙长闭关渡劫而出,择日便可飞升,但见此间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惨烈至极,竟已令人无从分辨是人间还是炼狱,决意不肯离去,平息人妖之乱后,几人灵肉骨血为祭,以阵法扭转了地下灵脉走势,将灵气归拢于一处,并在此之上立起结界,划出了人间。
无灵根者,自去人界,修行者可于三日内择地而居,留居此处则一如既往,若去人间,无灵气供养,无术法可用,往后修为亦不得寸进,百年后自成枯骨,便再不会有修行者奴役平民之说。
这三日内修真界与妖族立下盟约,以渚水为界,西属妖界,东属修真人族。
三日一过,结界闭锁,将两界与人间隔开,设四道门,取骨成印,开启结界的印鉴互不相通,三界各执一枚,再设闲客司,最后一方印鉴置于此处,由人妖两族共掌,并不偏私。
故三界如今互为比邻,修真界立在中间,隔开了妖界与人间九成领土,只有一处相接,那里便有四道门中的一道,印鉴由曲、花、明、卫四大世家代管,每五年轮换一次,如今是卫家。
“贼人盗了印鉴却并不能开界门,反引来天雷。”苏君珩翻过手曲起指节,轻叩着桌面,“这人费劲心机,偷了个假货。”
苏君珩语气微嘲,“其一,见引动天雷,方知家中印鉴失窃,却不知印鉴是何时被替换过。”
“其二,卫家早知印鉴失窃,顾全大局所以隐而不发,做了枚假印的同时,暗中追查印鉴下落,却不想有贼人窃印,反引动天雷,瞒不下去,故请闲客司代为追查。”
“其三,为防贼人窃印,以假印替之,果有人来盗,触动天雷,为免其他贼人再行窃印之事,故假称印鉴已失,请闲客司演一出戏,以保真印。”
苏君珩偏头看向左观,问道:“卫家给你的说法,是哪一个?”
左观:“……。”
苏君珩眼里有些微惊讶,你竟没想过多问一句?
左观:“……。”要不当年是你当副使,成了我上司呢。
“那你觉得,若界印的确已失,窃印之人是哪方势力?”苏君珩很给面子的递上一道送分题,反正谁都有嫌疑,答了就有。
“要说嫌疑最大,自然是妖族。”近几年妖族屡次挑事,怕是有来犯之嫌,若能悄无声息开了界门,人间无相抗之力唾手可得,还能对修真界成两面夹击之势,若能成事,实在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苏君珩点头,缓了片刻终于舍得将那封信件拆开,寥寥几行字句将眉心催得越蹙越高,等满篇看完,人已经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眼里的抗拒还多了两分。
“你这什么表情?”左观莫名其妙,见惯了这祖宗温和从容,云淡风轻的装逼,皱眉纠结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妖族说如今两界交好,印鉴失窃一事,恐会让人对妖界心生疑虑,故遣使者前来,与闲客司共同追查,力证清白,掌司应了。”
“啊,那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左观不明就里,“派谁来?”
“十七殿下。”
左观震惊,“那个你暗恋十年,年年让我帮忙送礼,结果对方不主动不承诺不拒绝,趁你闭关疗伤差点把亲订了的渣女?你师妹?”
苏君珩见鬼般的看着左观,眼里充满了若有病还需早治的关切,“谁暗恋?我?”
“那你派人把她议亲搅黄几次是因为?”
“是因为……。”苏君珩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垂眸反复斟酌着用词,企图将她的意思以精准而不至于令人误解的表述传达出去,“是因为,我不同意。”
左观:“???”他请问呢,区别在哪里???
苏君珩叹气,“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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