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市警局食堂的白炽灯蒙着层薄灰，却依旧把满桌搪瓷盆照得锃亮。
张智国指挥小赵挂起的红绸横幅歪在墙角，“热烈庆祝纺织厂凶杀案告破”的字样蹭掉了墙皮上半块“为人民服务”的标语，露出底下斑驳的水泥墙。
姜倩倩蹲在煤炉边添煤球时，膝盖上的泥渍蹭到了炉台边缘——那是追捕陈国栋时在雨巷里摔的，此刻在灯光下泛着深色印记。
“姜同志，你今儿得喝三杯！”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刑警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嘴角沾着几粒花生碎：“不然都对不起傅顾问飞越小巷子去救你时——”
“煤球要掉了。”傅沉舟的声音从身后插来。
他正将搪瓷碗摆成整齐的斜线，黑色风衣搭在椅背上，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左手腕那道浅疤，像条褪色的细线。
姜倩倩慌忙扶住煤铲，火星子“噼啪”溅在蓝布围裙上，抬头时撞进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沉如寒潭的眼睛里，竟漾着点碎光，像冬夜里偶然划过的流星。
张智国从板凳上站起时，胳膊上的绷带还在渗着血，却举着搪瓷缸子当酒杯：“头杯酒要敬傅顾问！要不是您坐镇，咱哪能这么快破案？”
“是姜倩倩同志的功劳。”傅沉舟举杯轻碰，杯沿撞出清响，眼神却掠过张智国，落在姜倩倩攥着煤铲的手上。
张智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转脸冲姜倩倩举杯时语气含糊：“姜美人、啊不，姜同志……咳，也是大功臣！咱们队里的吉祥物！”他刻意拖长的“吉祥物”三个字带着老刑警特有的粗粝嘲讽，引得邻桌几人低笑。
但姜倩倩却没有在意，身边坐着的宋知远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瓶二锅头，她接过给自己倒了满杯。
姜倩倩将自己乌黑的长发挽到一侧，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然后举起粗瓷酒碗，笑意盈盈起身对他说道：“张队过奖了，破案是大家的功劳。”
说完后，她十分飒爽的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一下倒是博得了满堂喝彩，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没想到姜美人竟然有如此好酒量！”联络员小李笑嘻嘻地想要凑过来和她碰杯，却被傅沉舟推到一边。
只有傅沉舟注意到了，姜倩倩放下酒杯的时候手指都在发颤，碗沿那道裂痕正好硌在她掌心的旧伤处。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姜倩倩身边，突然将自己的搪瓷缸子推给她，里面是温水：“昨晚你淋了雨，别喝酒了，喝这个吧。”
“哎，傅顾问这就见外了！”张智国抢过酒碗就要往姜倩倩嘴边送：“破案功臣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姜大美人，这碗敬你初生牛犊不怕虎！”
酒碗刚碰到姜倩倩嘴唇，傅沉舟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张队，她胃粘膜受过伤。”这话说得随意，却让张智国举碗的手顿在半空。
姜倩倩偷偷抬眼，看见他垂落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袖口的青铜纽扣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少喝点总行吧？”预审科老王打圆场，往她碗里斟了小半杯：“意思意思——”
“我替她喝。”傅沉舟突然开口，伸手要拿过酒碗。
他的指尖擦过姜倩倩手背，温度比搪瓷碗还烫。姜倩倩的心猛地一跳，鬼使神差地握住碗沿：“我自己来。”
烈酒入喉的刹那，她看见傅沉舟眉头微蹙，像是自己被烫到似的。
第二碗酒下肚后，姜倩倩的脑子开始发飘，她听见邻桌同事起哄：“傅顾问对姜大美人可真上心，莫不是看上她了吧？”“可别瞎说，姜大美人可是有位富商未婚夫……”“可是她不是逃婚了吗？”
最开始说话的小警察明显就喝醉了：“你不懂，姜大美人这是想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毕竟她也算是咱们这片的一枝花了。这不，傅顾问也看上她了……”
傅沉舟正给她夹菜的手顿了顿，他应该是也听到了旁边的议论声，只是他没有说话。
姜倩倩却突然笑出声，酒气冲得她眼眶发红：“傅顾问……你袖口的钮扣……好像我弄丢的那个……”
这话一出，满桌都静了。
傅沉舟夹着的红烧肉掉回盘子里，发出“啪”的轻响。
“啥扣子？”张智国眯着眼凑过来：“老傅，你这风衣扣子是姜大美人的？”
傅沉舟很快恢复镇定，用公筷将肉重新夹进姜倩倩碗里：“不过是供销社买的处理品。”他的声音很稳，却在没人看见的角度，用脚尖碰了碰姜倩倩的皮鞋——那是种极隐晦的提醒。
姜倩倩的心跳的像是鼓点，她自觉说错了话，低头猛扒拉着米饭，却感觉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头顶。
席间有人提议玩“敲七”，输了的人喝酒。轮到姜倩倩时，她脑子糊涂着喊了“十五”，引来哄堂大笑。
“愿赌服输！”老王端着酒碗就要凑过来。傅沉舟却先一步站起身，左手撑在姜倩倩身后的椅背上，将她半圈在怀里，对老王说：“我替她罚。”
他的气息带着雪松和肥皂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
姜倩倩能看见他喉结滚动着喝下那碗酒，脖颈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傅顾问，您这护犊子可太明显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惹得众人哄笑。姜倩倩的脸烧得厉害，偷偷抬眼，看见傅沉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快得像是错觉。
宴会过半，姜倩倩已经醉的分不清东西南北。她趴在桌上看傅沉舟替她挡酒，他三言两语就能让劝酒的人红着脸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姜倩倩觉得他袖口的青铜钮扣在发光，便伸出手指去够：“傅沉舟……这扣子……”
“别碰。”傅沉舟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薄茧蹭的她皮肤发痒。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黑，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你喝醉了。”
“我没醉……”姜倩倩嘟囔着，手腕想从他掌心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她能感觉到傅沉舟指尖的温度，还有那枚钮扣隔着布料传来的微凉，两种触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脑子更乱了：“你是不是……也有秘密……”
傅沉舟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松开了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鬓发，指尖擦过她耳廓时，声音低得像是耳语：“先回家。”
这句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让姜倩倩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傅沉舟的脸，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那些关于青铜钮扣、关于未来的疑问在酒意中翻腾，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
散宴时已经是深夜。
姜倩倩趴在桌上不肯走，嘴里含糊地念着：“青铜器……反应池……”
傅沉舟蹲在她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打横抱起，那断了的手腕托着她的双腿。
她的头撞在傅沉舟的肩窝，问道他衬衫上混着的酒气和雪松味，她仰头看他，鼻尖几乎碰到他下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傅沉舟身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代的气息：“傅沉舟，你是不是也从……”
“嘘。”傅沉舟垂眸看她：“风大，你安静些。”
大概是月光过于皎洁，也大概是眼前的男人实在是长得太俊美，姜倩倩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连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清晰可见。
“傅顾问……您这是……”张智国揉着眼睛走过来，话没说完就被傅沉舟一个眼神止住了。
姜倩倩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些，傅沉舟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沉稳而有力。
*
二八杠停在警局门口，车梁上的红绸子被夜风吹得飘起。傅沉舟将姜倩倩放在后座，用风衣裹住她，自己单手握车把。
路过巷口的老槐树时，姜倩倩突然醒了，手指抓着他的衬衫后摆，含糊道：“疼……掌心疼……”
傅沉舟停下车子，借着路灯看她的手。月光下，那道疤痕竟真的呈现出夔龙纹的形状，凹凸不平，像被人用烙铁烫出来的。
他想起自己书房暗格里的那份剪报——2025年姜甯博士的侧写报告，照片上的女人掌心也有同样的烙印，旁边标注着“时间锚点后遗症”。
“忍忍。”傅沉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蓝棉布手帕，轻轻裹住她的手：“马上到了。”
姜倩倩却不肯松手，反而将脸贴在他后背上，温热的呼吸透过衬衫传来：“傅沉舟……你是不是知道我的秘密……”她的声音带着醉意的软糯，“你是不是……知道那扣子的来历……”
傅沉舟没有回答，只是将自行车推的更稳了。
夜风卷起他的头发，露出后颈那道浅浅的疤痕，形状竟与姜倩倩掌心的烙印隐隐相似。
两人在寂静的街道上骑行，唯有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和姜倩倩均匀的呼吸声。
将姜倩倩送回她租住的家后，傅沉舟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看着她熟睡的脸，月光勾勒出她小巧的下颌线。
她的眉头微蹙，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嘴里还在喃喃着“爆炸”“纽扣”。
傅沉舟伸出左手，指尖悬在她掌心的烙印上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等傅沉舟回到自己家时，天已蒙蒙亮。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最里面一本《刑事侦查学》，书后的暗格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用油布包好的物件，解开层层布料，露出一个牛皮纸袋，袋口用蜡封着，上面写着“绝密”。
他拿出里面的剪报，日期是1987年5月3日，泛黄的报纸上印着“著名法医姜甯破解连环杀人案”的标题，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大褂，眉眼间与姜倩倩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成熟。
她掌心的位置被放大镜特意圈出，标注着：“特殊生理标记，疑似与时空锚点相关，建议结合1983年化工厂爆炸案档案调查。”
傅沉舟的手指划过照片上姜甯的脸，眼神复杂。
再次强调一下，本文虽然是八十年代背景，但不涉及现实，全文架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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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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