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薛追,追逐的追。”那人淡淡地笑了。
我不理会,仍然是固执地看着徐知微。徐知微推了推我的手,示意我答话。
我这才绽开笑颜,缓慢地点点头:“你好,我叫肖子衿,青青子衿的子衿。”
薛追扬起眉毛,顺延着读下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好名字啊。”
我冷漠地点了点头:“多谢。”转头又去问徐知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这么开心,都流连忘返了。”
徐知微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不当紧的,都是学校里的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挽着雅秋的手提起来,放到旁边的宣纸上:“你瞧,雅秋也是学工笔的,你们应当好好交流交流。”
徐知微这话,就将我她和给隔开了。学校里的事,她在学校里,我在学校外,我们之间横跨着一个巨大的鸿沟。
她是知性有文化的,我是愚昧无知的。我知道他们是怎么看我的,乡村野妇,只能在床上和厨房里费工夫。
不,像我这样的瘫子,恐怕还不能在厨房里做什么,只能吹枕边风,床上搬弄心计。
我心里烦躁起来,将徐知微的手甩在一边,甜蜜蜜地对雅秋说:“雅秋,让我瞧瞧你是怎样画画的,好不好?平日里我都是自学,还未见过旁人正经作画呢。”
徐知微不晓得在想什么,只是盯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一言不发。
雅秋腼腆地笑了笑:“哎呀,我贪玩,作画还不怎么样好嘞。画得顶好的要属我们社长,就是薛追,你要不要问问他?”
我垂下头,拽拽她的衣袖,掀起眼睑来看她,软声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一堂正经课都没听过,你就教教我嘛。”
这时徐知微和薛追的视线一道投射过来,落在我的身上。
我扬起眉毛,扭头看向徐知微:“一直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徐知微不作声了,用贝齿咬住下唇,好似我又欺负了她。
倒是薛追呵呵答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美人儿眼稍微吊,分外勾人。’她大抵是被你给美到了。”
这句话极大的满足了我的自尊心,叫我下意识卖弄起来。我转了转凤眸,微微嘟起嘴角,有些俏皮地问:“我长得美么?”
“美,美极了。”林天泽和几个男同学一起起哄。
我偏了偏头,有些得意地看向站立在一旁的徐知微,继续问道:“那她呢?她美么?”
萧追微微一笑,答道:“也美,你们俩站在一块,就像是大乔小乔,一对碧人。一个温润如玉,一个艳压群芳。”
“哦——”这话一说完,学生们意味深长地喊着,纷纷喧闹起来。
我弯弯嘴角,笑容得意。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好,表面上是夸赞徐知微,实则暗暗捧了我一道。艳压群芳,可不就是最美的吗?
徐知微能读书认字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没男人要。女人读书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要找个男人作附庸。
像她这样的人,不过是白费了好韶华,亲手断送自己的一生。清铃卖身来供养她读书,实在是不值当。
我承认我当时这样说,有嫉妒的成分在里面。但是也不止如此,在当时,女子独自走进工厂、走进学堂才多少年,如何能不被看轻?
所以像我这样的传统女人,仍然秉持着这样的态度,只想日后相夫教子了事。
徐知微那样大言不惭要自梳的,才是出头鸟,要被枪杆子打的。往后她要走的,必然是一条更艰难,更为千夫所指的道路。
徐知微对这些话没做理会,仿佛处于话题中心的人不是她一般,只是默默地为我铺好画纸。
雅秋瞧着她弄,伸出手摸了摸,惊讶地大叫:“天呐!子衿,这么差的纸,你要如何作画?”
我真恨她大惊小怪,她这么一叫,所有人都看向我了。我的脸上一阵青白交加,恨不得立刻钻到地下里去。
好在徐知微也跟着僵在原地,面色难看,仿佛与我一样羞惭,这让我欣慰不少。
雅秋很快奔向自己的画具,一股脑全部取出来给我:“这是安徽产的宣纸,你试一试,保准好用。这些东西我送你了,反正今天我也不想画画。”
“这不好吧?”我下意识推辞,生怕被她轻贱了去。
“这有什么?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就像家里常备的苏打水,谁需要用,开一瓶就是了。”
我自然没喝过什么苏打水,但是能理解她的意思。我暗自咽了一口唾沫,看向眼前的那份画具。
徽宣,湖笔,玉制的笔架,这些都是我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其中甚至还有金箔和朱砂!相传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也是用这些昂贵的矿物颜料绘制而成的。
倘若能拥有它们,我是否也能画出那般伟大的画作?不,不用那么厉害,只要能取十分之一,沾些许微弱的灵气,让我立刻去死我也愿意!
我伸出手,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我不是早就想要一支能够正常蘸墨的毛笔么?我不是早就想要让画作上多些颜色么?
可是我只是把画具拾起来,还给雅秋,缓慢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有。”
我一边说话,一边后悔,恨得简直想把自己的脸给撕烂。这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白送给我,我却不要,就为了那廉价而无用的自尊心!这该死的穷酸相!
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无法收回。只能眼睁睁看着雅秋颇为遗憾地应了一声,将画具收回去。
那一刻,我真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一巴掌。
所幸这时,薛追笑着说了一个闲话,是学校里老师的八卦,将话题转向学校,缓解了我的窘迫。
我便也放下画笔,艰难扯出淡然的笑,默默隐在人群之中。听着他们说话,我才知道他是财政部长的儿子,家境优渥,在社团里很得人心。
这人太聪明,我不可能把他当做目标,也就不想攀扯。但是一想到他和徐知微那样熟络,反而让我感到很担心。
我实在不想让徐知微好过,何况让她与这样的男人恋爱。可是我又管不了别人,只能一味地欺负徐知微。
好在之后徐知微也没有再和薛追说话,只是安安稳稳地待在我身边,为我研墨。
我展开宣纸,身子依靠着墙根,分外艰难地作起画来。因为身体缘故,我很早就学会了如何使用画架,这点倒是显得相当摩登,不会露怯。
不过要我说,我现在这哪里能算作画,只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这副画并不打紧,只是我用来交际的工具。我唯一真正在画的,还是那副秋瑾像。
虽然画作未成,我却在心底勾勒了无数遍,而且默默拟好了名字。依然是复苏的苏。我们的汉字实在是美,“甦”,一更一生,意为经历改变重获新生。
当时见秋瑾像,我只道是寻常,随后却被她给魂牵梦萦了。布满裂痕的秋瑾像能重拾美丽,那我呢?我能否通过手中画笔,重新走上另一条道路?
我不打算在这幅画上多费功夫,随意落下几笔以后,便偏过头去,看雅秋是如何作画的。
我知道徐知微一直在默默瞧我,可是我心里有气,不想理她,只是刻意对雅秋亲近起来。
雅秋志不在绘画,只是将作画当作交际的工具,因而画得相当随意,也相当快。
一条条微曲的直线落在宣纸上,渐渐铺成宽阔的桥面。这时我注意到她把栏杆画得尤其好,祥云瑞兽跃然纸面,仿佛她用得不是毛笔,而是一柄刻刀。
我问她这是如何做到的,雅秋告诉我说:“这是铁线描。”
“这不是画衣服的技法么?我从书上看到的。”我有些讶异。
“那都是什么年代的思维了,早就由海派的改良了,如今用来画物件,能让物件画得更好。”雅秋捂住嘴笑了起来,又问我看得是什么书。
我支支吾吾半天,实在是没脸回答。那是徐知微从旧书店里头搜罗来的,多年前的老物件,一角还被蠹虫啃碎了。
我们身上实在没有余钱,大头的开销都在生活上,能用熟宣已经是一种奢侈,何况买书看呢。
再说了,书上的内容都是些死物,倘若真要学画画,还是得真材实料,由教习先生一步步指点。光那本书上的许多轻重笔法,我都不能一一达成。
这时候徐知微温声问她:“不知道你们看得都是些什么课本,能否借我瞧瞧?”
我知道她是为我借的,顿时心里有些紧张,还有些难为情。
雅秋倒是很爽快:“行呀,不过我不借你,我全都送与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扭头去看罗家明,脸蛋上浮起可爱的红晕:“你们可别说是我送的,就当我一时间全弄丢了,好不好?”
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发笑,她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了,你画得可真好。”徐知微轻声道。
我又感觉到了微妙的不高兴,明明是我要她陪我出来的,结果这一天里我生的气,比这个月来都多。她怎么都不先夸夸我!
“哎呀,我这画不算好,其实我平素最爱画人像,尤其是各式各样的帅哥和美女!”雅秋的眼睛忽然亮了,她一把握住徐知微的双手,问:“哎,知微,你要不要做我的模特啊?”
我瞪着她们相握的手,恨都要恨死了!
徐知微笑容温和,举起右手理了理整洁的衣领:“我也想啊,只是我太忙了,又接了不少稿子要写。”
“啊,差点忘了,我们知微是一个大才女呢。”雅秋笑将起来,又扭过头对我说:“那你呢,你要不要做我的模特儿!求求你啦。”
“我……”我挑挑眉毛,刚要作答,又侧头去看徐知微。她那张形状姣好的菱唇微微吊起,显然是有些不高兴。
于是我笑得更欢:“当然可以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诗经·郑风·子衿》
是隔日更的orz,点成立即发表了,明天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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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姻缘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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