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午后泡得发涨时,林羽正蹲在老槐树下,给陆泽的自行车链条上油。
阳光透过叶隙砸在他手背上,细小的金斑随着动作晃悠。陆泽就站在旁边,白衬衫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青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他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扫过林羽发顶那截软塌塌的黑发,喉结动了动:“慢点儿,手别蹭到齿轮。”
“知道了。”林羽头也没抬,声音温温的,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你这破车,链条都锈成这样了,上次带王浩他们去江边,半路掉链子的事忘了?”
陆泽嗤笑一声,踢了踢自行车后轮:“要不是你非说想去看日落,谁耐烦骑这玩意儿。”话虽冲,却弯腰用没夹烟的手,拎起林羽后领把人往旁边带了带。林羽重心一晃,差点坐到地上,回头瞪他时,正好撞进对方眼里。
陆泽的眼型很锋利,瞳色是深黑的,看人时总像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就像上周在巷口撞见隔壁班Omega红着眼眶给他递情书,他眼皮都没抬,只吐出两个字:“滚开。”那声音冷得能冻住夏末的蝉鸣。
可此刻落在林羽身上时,那点锐气会悄悄收起来,剩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纵容。像刚才林羽蹲得太久腿麻了,他二话不说就伸手捞了一把,现在又怕他被齿轮蹭到,明明自己最不耐烦这些琐碎事。
“好了。”林羽拍掉手上的油污,推着自行车站起来,“能骑了,试试?”
陆泽接过车把,长腿一跨坐上去,脚撑在地上,偏头看他:“上来。”
林羽愣了愣:“不用,我家就隔两条街,走路十分钟。”
“上来。”陆泽重复了一遍,指尖的烟晃了晃,烟灰差点落在白衬衫上。他这人向来这样,对别人要么是懒得开口的冷淡,要么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唯独对林羽,会把“命令”裹在半硬不软的语气里,透着股“你敢不照做试试”的强势。
林羽没再犟。他知道陆泽的性子,看着散漫,其实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后座垫被晒得滚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双手虚虚抓着陆泽腰侧的衣料。布料下是少年人紧实的腰线,隔着薄薄一层棉,能感觉到温热的体温。
自行车碾过柏油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声。陆泽骑得很稳,带起的风掀动林羽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气息——那是陆泽身上独有的味道,干净的皂角香混着点淡淡的松木香,是Alpha信息素尚未完全觉醒时的清浅味道,林羽闻了十几年,熟稔得像自己的呼吸。
他把脸悄悄往陆泽后背上贴了贴,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鼻尖有点发涩。
他比谁都清楚陆泽有多讨厌Omega。
分化成Alpha那天,陆泽发了场高烧,在医院里昏睡了两天。醒来时恰逢隔壁床的Omega突发发热期,那Omega哭着扑过来想抓他的手,被陆泽猛地挥开,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滚远点,别用你的信息素恶心我。”
后来林羽才从别人嘴里听说,陆泽小时候亲眼见过他舅舅被Omega的发情期折磨得失魂落魄,最后连家族企业都差点赔进去。从那以后,“Omega”这三个字在陆泽这里,就成了麻烦、软弱、甚至是“会毁掉Alpha”的代名词。
而他是Beta。
没有信息素,不会发情,安安静静,像空气一样不会让人觉得“麻烦”。
这个认知像根细刺,扎在林羽心里很多年。一方面庆幸自己能留在陆泽身边,以“最好的朋友”的身份,分享他偷偷藏起来的烟,骑他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车,在他被Omega围堵时,能面不改色地递上一瓶冰水说“老师叫你去办公室”;可另一方面,这身份又像道无形的墙,把他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心思,牢牢圈在了里面。
他喜欢陆泽。从十三岁那年,陆泽把被高年级堵在巷子里的他护在身后,冷着脸说“他是我的人,动他试试”开始,这份喜欢就疯长起来,漫过了整个兵荒马乱的青春期。
自行车在巷口停下,陆泽长腿支地,回头看他:“到了。”
林羽“嗯”了一声,慢吞吞地从后座下来,手指还残留着布料的温度。陆泽盯着他泛红的耳尖,忽然伸手,用指腹蹭了蹭他耳垂:“脸怎么这么红?热的?”
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林羽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半步:“……嗯,天太热了。”
陆泽的手僵在半空,眸色沉了沉,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把没抽的烟扔到脚边碾灭:“晚上出来?老地方等你。”
“不了吧,”林羽捏了捏衣角,“我妈说让我早点睡,明天要去医院做例行检查。”
陆泽眉峰挑了下:“又检查?你这身体比瓷娃娃还金贵。”话虽这么说,却没再坚持,只是跨坐在自行车上,看着林羽往楼道走。
林羽走得很慢,到单元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陆泽还在原地,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四目相对的瞬间,陆泽忽然朝他抬了抬下巴,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明天见”。
林羽弯了弯眼,转身进了楼。
他没看到,陆泽在他转身的瞬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里那个单独分组的名字——“林羽”。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晚上,林羽发的“晚安”,他回了个“嗯”。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终究是没再发什么,只是调转车头,慢悠悠地往反方向骑去,背影融进橘红色的晚霞里。
那天晚上,林羽是被疼醒的。
不是普通的磕碰疼,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灼热感的疼,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蜷缩在床上,冷汗把睡衣浸透,牙齿咬着枕头才能忍住没发出声音。窗外的月光惨白地洒进来,照亮他锁骨处浮现出的淡淡红痕——那是Omega分化期特有的印记,像朵骤然绽放的、带着危险信号的花。
恐慌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翻出抽屉里备用的抑制剂。那是之前担心同学突发状况,校医塞给他的,他从没想过会用在自己身上。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他浑身抖得像筛糠,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疼痛稍微缓解了些,可心脏却跳得更快,像要撞破胸膛。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眼尾却泛着不正常的红。脖颈后的腺体隐隐发烫,那里像是沉睡了十几年的猛兽,突然苏醒,带着要撕碎一切的架势。
他想起陆泽提到Omega时,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想起自己曾无数次在心里庆幸“幸好我是Beta”;想起下午陆泽指尖的温度,和他望着自己时,那双藏着纵容的眼睛。
如果……如果陆泽知道了,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让林羽浑身发冷。他仿佛已经看到陆泽皱着眉后退半步,眼神里的温度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嫌恶,像看那个扑过来的Omega一样看着他。
他不能失去陆泽。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透,林羽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背包。几件换洗衣物,一本陆泽送他的旧书,还有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他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字迹因为手抖而有些歪扭:“陆泽,我走了,别找我。”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
他轻轻带上门,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熄灭。走到巷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熟悉的居民楼,三楼那个窗户还黑着,陆泽大概还在睡。
林羽吸了吸鼻子,转身融进了黎明前的薄雾里。
而几个小时后,当陆泽习惯性地推开林羽家的门(他们从小就有对方家的钥匙),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桌上那张刺眼的字条。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林羽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可转瞬间就被窗外涌进来的风卷走了。
“林羽……”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阳光猛地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房间里的灰尘,也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身影,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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