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三十分，暴雨像一张巨大的、湿透的幕布，把江城裹得密不透风。
林羽把帽衫兜帽拉到最低，拖着一只20寸的黑色登机箱，箱轮碾过机场临时停车场的积水，溅起冰凉的水花。他今天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灰色卫衣、水洗牛仔裤，鞋底磨得发白。
口罩、平光镜、一次性胡须贴——所有能模糊面部特征的小道具，一样不落。手机早已拆成三部分：SIM卡冲进马桶，机身裹在铝箔里塞进垃圾桶，备用机则是一部从跳蚤市场淘来的老年诺基亚，只存了一个号码——纽约唐人街蛇头的短号。
“不能被找到。”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同一时刻，临江公寓27楼。
陆泽从梦里惊醒。
身侧冰凉，枕头上残留着极淡的抑制剂药味，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告别。他赤脚踩过客厅，看见玄关的相框被放倒，钥匙少了一把；衣柜最底层，那件旧蓝T恤被抽走，只剩孤零零的木衣架在晃。
茶几上，一杯没喝完的水压着一张便签：
【我走了，别找。——L】
字迹比五年前那张更潦草，像写的人用尽了全部力气。
陆泽捏着那张纸，指节发白，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失控。他只是很慢很慢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拿起手机，拨给李思晚：“封锁机场、高铁、高速口，用工作室的名义，就说有私生饭携带违禁品。”
李思晚在那边沉默了两秒：“你确定？”
“确定。”
“可如果他铁了心要走，你拦得住吗？”
陆泽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暴雨中的江城机场，T3航站楼灯火通明。林羽在自助值机前排队，前面是一对抱婴的年轻夫妻，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低头，把帽檐压得更低，仿佛那哭声能刺穿他所有伪装。
屏幕跳出登机牌：
航班：MU587（江城—洛杉矶）
登机口：A19
起飞时间：06:40
直飞洛杉矶，十二小时航程。那里有他提前联系好的庇护所，有永远不会停歇的车流，有足够多的陌生人，能把他这颗试图躲藏的石子，彻底埋进人海。
“先生，请收好您的护照。”
柜台后的地勤微笑递还证件。护照姓名栏：LIN YU——但照片已经换掉，是半个月前在黑市加急做的假证，眉眼被修得柔和了些，乍看竟像另一个人。
他把护照塞进内袋，转身往安检走。就在这时，广播响起：
【紧急通知，接上级协查要求，所有出境旅客需进行二次安检及身份核验，请配合。】
林羽脚步一顿，心跳猛地漏半拍。他看见安检口外，两名穿黑色制服的安保正拿着平板，比对旅客面部信息。更远处的玻璃门外，几辆黑色商务车闪着警灯，车门打开，陆泽的安保主管正冒雨往这边跑。
——陆泽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
林羽当机立断，转身往反方向的VIP通道旁的消防通道跑。他提前踩过点，知道那里有个供地勤人员进出的侧门，门禁系统凌晨五点才会重启。
雨水顺着楼梯扶手往下淌，他拖着箱子，脚步在空旷的通道里敲出急促的回响。侧门果然虚掩着，他推门出去，正好撞见一个推着清洁车的阿姨，对方被他吓了一跳，他忙用英语说了句“抱歉”，头也不回地往货运电梯跑。
电梯直达停机坪下方的行李转运区，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工人正往运输机上搬货。林羽从登机箱侧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美元，塞给最近的工人，用蹩脚的英语说：“洛杉矶，帮个忙。”
工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逐渐亮起的警灯，迅速掀开一个标着“易碎品”的木箱。林羽把登机箱塞进去，自己蜷缩着躺进旁边的空箱，刺鼻的泡沫味钻进鼻腔时，箱盖“啪”地合上了。
外面传来链条锁扣的声音，接着是机械运转的轰鸣。
同一时刻，安检口。
陆泽冒雨赶到，头发湿透，衬衫黏在身上，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他扫过排队的人群，目光锋利得像刀，却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安保主管小跑过来：“陆先生，系统里没有林先生的出境记录，假证数据库正在比对。”
“查去洛杉矶的航班，所有货运通道都给我封了！”陆泽的声音裹着寒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停机坪跑。远处，一架波音777的引擎已经开始轰鸣，地勤人员正撤去登机桥。
陆泽追到廊桥下方时，只看见飞机的尾翼缓缓转向跑道，机翼上的航司标志在雨幕里模糊成一团白。他撑着膝盖喘气，雨水流进眼睛，涩得发疼。
胸腔里像被塞进一团浸了冰的棉絮，又沉又冷。
“林羽……”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十二小时后，洛杉矶国际机场。
林羽从木箱里爬出来时，浑身酸痛，手腕被链条勒出了红痕。他跟着卸货的工人混出货运区，坐上一辆黄色出租车，报了个唐人街的地址。
车窗外，阳光刺眼，棕榈树在风中摇晃，街头的西班牙语混着英语涌进耳朵。这里和江城太不一样了，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带着陌生的甜。
他靠在车窗上，第一次摘下口罩，看着街景飞速倒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蛇头发来的短信：“安全了，地址发你。”
三天后，微博热搜爆了。
#影帝陆泽机场狂奔#
#陆泽疑似跨国寻人#
配图是监控截图：暴雨中，陆泽穿着湿透的衬衫，站在停机坪边缘，像一尊被雨水浇透的石像。
洛杉矶的日落大道，林羽坐在一家墨西哥餐厅的露天座位上，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新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侍者端来 tacos，他却没什么胃口。
一个月后，他在好莱坞附近租了间小公寓，找了份在中餐馆洗盘子的工作。每天下班，他会沿着星光大道走一段，看那些嵌在地上的明星手印，偶尔会想起陆泽——那个名字，曾无数次出现在颁奖典礼的大屏幕上。
圣诞节前夕，他去邮局寄了张明信片。收件人地址写的是：
【中国江城临江公寓 27F 陆泽收】
明信片正面，是好莱坞标志性的山形标志，背后只有一句话：
【这里阳光很好，不用惦记。
这一次，真的别找了。】
明信片漂洋过海，抵达江城时，已经是深冬。
陆泽在片场拍一场雪景戏，NG了十七条。导演喊“过”的时候，他站在雪地里，拆开助理递来的信封。
明信片的边角有点磨损，字迹被潮气晕开了一点，像未干的泪痕。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雪花落满肩头，把他染成了白色。
最后，他把明信片放进风衣内袋，贴近心口的位置。
“好。”他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很快，尾音却突然沉了下去，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狠劲，“我不找了。”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明信片边缘，那道被潮气晕开的字迹硌得指腹发疼。陆泽望着远处被雪雾笼罩的江面，喉结滚了滚，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字字清晰：
“但如果被我找到了……”
风卷着雪沫子扑在他脸上，冻得颧骨发红。他顿了顿，像是在掂量措辞，最终却只溢出一句极轻的、带着威胁的叹息：
“我就把你关起来。”
“所以，林羽……”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缝里漏出的声音混着风雪的呜咽，“别让我找到你。”
这句话像枚淬了冰的钉子，被他钉进了漫天风雪里。助理站在几步外，看着他的背影在雪地里站成一座沉默的山，忽然觉得，陆泽说的“不找了”，从来都不是放弃。
那是一场更漫长的狩猎。
洛杉矶的春天来得很早，林羽换了份在书店整理库存的工作。午休时，他会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街上的行人穿着短袖走过。
阳光落在书页上，暖融融的。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槐树下，陆泽把冰镇汽水塞进他手里，说：“林羽，等我成了大明星，就带你去洛杉矶看电影首映。”
那时候他以为，这只是少年人的玩笑。
现在才知道——
原来有些承诺，没来得及兑现，就已经过期了。
书店的风铃响了，进来一对牵手的情侣，Alpha低头给Omega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动作自然又亲昵。林羽低下头，继续整理手里的书，指尖划过烫金的书名时，忽然有点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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