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笔记本上，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几乎被风声淹没的单音节：“……嗯。”
就这一个单音，却让路阳眼睛瞬间亮了亮，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虎牙完全露了出来，在夕阳下闪着光。
他不再追问，只是心满意足地继续看着远方，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一种奇异的、安静的陪伴感，在这片废弃的天地间无声流淌。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悠长地回荡在空旷的教学楼里。灯光一盏盏熄灭，学生们鱼贯而出，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江临整理书包的速度比平时稍慢，当他拿起书包走向教室门口时，偌大的教室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并非完全黑暗。
教室后方的角落里，一盏靠近储物柜的日光灯，还固执地亮着，散发着孤零零的、昏黄的光芒。
灯光下，路阳正背对着门口，弯着腰，动作慢吞吞地在整理自己的课桌抽屉，一本一本，翻得极其仔细，像是在进行某种考古发掘。
江临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他看着那盏唯一亮着的灯，和灯光下那个磨磨蹭蹭的身影。走廊的感应灯因为他脚步的停顿而熄灭，将他笼罩在门口的阴影里。
路阳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动作僵硬了一下，随即更加卖力地整理起来，嘴里还夸张地自言自语：“咦？我那支笔呢？明明放这儿的啊……”
江临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他在门口那片短暂的黑暗里站了几秒钟，目光在那盏孤灯和路阳的背影之间停留。
然后，他迈步走进了走廊的灯光里，脚步声清晰地响起，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直到江临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方，路阳才猛地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他迅速关掉那盏灯，锁好教室门，哼着歌快步追了下去。
深夜。
台灯冷白的光线笼罩着书桌一角。
江临的房间寂静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深蓝色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依旧是工整严谨的数学推导。
然而，在笔记本靠近中间页缝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他用极细的笔尖，写下了几行与周围公式格格不入的小字：
观测对象：路阳 (Lu Yang)
行为记录：
日期：10.17
事件：在错题本P15页脚绘制不规则圆形发光体图案（疑似“太阳”），并标注“阳光指数 10%”。
行为逻辑分析：无明确目的性，非学术相关，疑似表达正向情绪反馈。
主观感受评估：视觉干扰系数：轻微（ 0.1）。注意力偏移度：可忽略。
备注：行为模式归类为“非理性表达”。
积分记录： 0.1
当前累计积分：1.2
写完，他指尖的黑色签字笔又开始无意识地高速旋转起来，在冷白的灯光下划出模糊的虚影。他看着那行“非理性表达”和后面那个小小的“ 0.1”，眼神里掠过一丝自己都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他合上笔记本，像掩藏一个不该存在的秘密。
“江老师！请批阅！”第二天课间，路阳又像献宝一样把错题本递到江临面前，脸上带着一点小得意和期待。
江临面无表情地接过来，翻开。目光落在路阳新写下的题目旁边。那里没有解题步骤，只有一行同样歪扭却透着认真的铅笔字：
今日观测报告：江临同学皱眉次数总计：3次！
（对比昨日记录：4次！呈显著下降趋势！值得表扬！）
旁边依旧画着一个大大的、线条简单的笑脸。
江临拿着红笔的手顿在空中。
他看着那行字和那个笑脸，眉头下意识地就要按照报告所说皱起来，却在抬起的瞬间又强行压了下去，嘴角的线条绷得死紧。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红笔的笔尖在那个大大的笑脸旁边，落下两个极其工整、带着点冷冰冰质感的小字：
无聊。
写完，他迅速合上错题本，塞回路阳手里，动作快得像被烫到。
然后立刻低下头，翻开自己的物理书，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然而，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坐在前排、一直用余光密切“监测”的路阳，捕捉到了那短暂得如同幻觉的瞬间——江临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虽然快得像是错觉，但路阳的心脏却猛地一跳，像被那个细微的弧度狠狠撞了一下。
他抱着错题本，飞快地转过身，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兴奋和窃喜。
冰山……好像真的会融化？
午休时间，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伏案休息的同学。
江临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一份竞赛资料。
他的课桌收拾得一丝不苟，只有一本摊开的物理草稿纸放在桌角，上面是几行复杂的演算公式。
路阳轻手轻脚地溜过来，像做贼一样四下张望了一下。他迅速从自己笔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屏住呼吸，在江临那张干净整洁的草稿纸边缘空白处，飞快地画了起来。
几笔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戴着圆圆眼镜的小人，被一堆从天而降、写着“sin”、“cos”、“F=ma”的公式方块砸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小人旁边，还用歪歪扭扭的字体配了一行字：
学霸挺住！公式大军退散！
画完，他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迅速溜回自己座位，心脏砰砰直跳，既紧张又充满期待。
江临抱着一叠资料回来时，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刚好响起。
他坐回座位，习惯性地看向草稿纸准备继续演算。目光触及纸页边缘那个突兀的、画风幼稚的涂鸦和那行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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