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看着眼前晃动的卷子和那张写满期待的脸，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那支黑色签字笔在指间越转越快，几乎要擦出火星。周围的同学投来好奇或看好戏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如同细小的蚊蚋嗡嗡作响。
他习惯了独处的真空，这种被强行拖入人群中心的感觉让他窒息。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的妥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命。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点不耐烦，一把抽过路阳那张皱巴巴的卷子，冷冷地丢下一个字：“笔。”
路阳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笔袋里掏出一支笔递过去，还不忘强调：“说好了啊！我保证绝对安静！像空气一样！”
江临没理他，目光落在那张惨不忍睹的卷子上。
他拿起笔，在卷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毫无感情的语调，开始讲解：“错误。基本公式混淆。
动能定理表达式是：∑W = ΔEk。你这里……”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逻辑链条清晰无比，如同在宣读一份严谨的实验报告，却缺乏任何能让人理解的温度。
路阳努力瞪大眼睛，试图跟上那跳跃的思维和一连串陌生的术语，表情从最初的兴奋渐渐变成了茫然，最后凝固成一种努力装作听懂的严肃。
他频频点头，嘴里发出“嗯嗯”、“哦哦”的单音节，但眼神里的迷茫却越来越深。
江临讲完一道，看路阳依旧云里雾里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
他沉默了几秒，从自己书包里拿出那本边角磨得有些起毛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动作利落地在上面重新写下一道同类型的、更基础的题目，推过去：“做。”
路阳看着那工整得如同印刷体的字迹，再看看自己卷子上鲜红的叉和江临冰冷的表情，心里哀嚎一声，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笔，开始对着笔记本上的题目抓耳挠腮。
世界终于暂时安静了，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路阳偶尔因为思路卡壳而发出的、压抑的吸气声。江临指尖的笔，转速终于慢了下来，恢复到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
他看着路阳对着基础题愁眉苦脸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课桌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块。
江临翻开深蓝色错题本，准备批改昨天留给路阳的那道基础题。目光落下的瞬间，他拿着红笔的手微微一顿。
在题目的旁边，原本空白的页脚处，多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简笔画。
一个圆圆的圈，周围画着几道代表光芒的短射线——一个笨拙却努力表达着热情的小太阳。旁边还用铅笔写着一行同样歪歪扭扭、但充满活力的字：
江老师，讲题辛苦！今日阳光指数 10%！(附带一个潦草的笑脸)
江临盯着那个突兀闯入他严谨学术领域的“小太阳”和那句没头没脑的“阳光指数”，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批改的符号。
几秒钟后，他面无表情地提起红笔，在那个笑脸旁边，画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带着冰冷质感的问号——“？”。
不远处，假装埋头在英语书里的路阳，用余光偷偷瞄着江临的反应。
当看到那个小小的红问号出现时，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飞快地低下头，肩膀因为憋笑而轻微耸动了一下。第一步试探，成功！
虽然只换来一个冰冷的问号，但这意味着江临看到了！
他没有直接撕掉这页纸！
废弃天台的铁门被推开，发出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江临像往常一样，走到护栏边，刚拿出笔记本，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和小心翼翼的呼唤。
“喂！江临！”路阳抱着篮球，笑嘻嘻地探进半个身子，“那个……天台空气好！特别适合思考！我能不能……借个光？”他晃了晃手里一小袋包装廉价的橘子味硬糖，“喏，保护费！绝对安静！”
江临转过身，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眼神里写着“你怎么又来了”。
但看着路阳那带着点讨好又无比真诚的笑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地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转回身，算是默许。
路阳立刻像得了特赦令，轻手轻脚地走到离江临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把糖果放在两人中间的水泥地上。他果然遵守诺言，没有打扰江临。
只是自己抱着篮球，看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云层，开始小声地、絮絮叨叨地讲着一些毫无营养的琐事：体育课上谁摔了个狗啃泥，食堂阿姨今天手抖少给他打了块肉，校门口那家奶茶店出了个巨难喝的新品……
他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天台上被风吹得有些散，像背景音里一段无关紧要的白噪音。江临手中的笔依旧在写，但笔尖的移动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点。
偶尔，当路阳说到某个特别无厘头的点，比如抱怨那只总在操场边晒太阳的肥猫今天对他翻了个白眼时，江临的笔会极其短暂地停顿一下，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肩颈线条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放松。
“你说那猫是不是成精了？”路阳转头问，带着点寻求认同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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