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那次短暂的、近乎神奇的“赐教”之后，祝余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糖水里，一连几天都晕乎乎的。她反复回味着常溪亭那句冰冷的提示，以及她回头时那一闪而过的、几乎不存在的嘴角弧度。那道数学题被她工工整整地抄录在错题本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只有她自己懂的太阳符号。
她变得更加努力，仿佛常溪亭那句“脑子不算笨”和随后的点拨是一道神谕，赋予了她无穷的动力。她甚至在书桌前贴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试试平行线”，用以提醒自己打破思维定式。
然而，校园从来不是秘密的保鲜柜。天台并非绝对隐秘的所在，祝余上去又下来，脸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红晕，终究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流言像初冬的寒风，无声无息地刮了起来，并且迅速变得刺骨。
起初只是小范围的窃窃私语。
“哎，听说没？三班那个祝余，追常溪亭追到天台去了？”
“真的假的？她胆子也太大了吧？不怕被怼死吗？”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看到的！她还拿了本什么东西给常溪亭，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很快，传言变得更加具体和不堪。
“可不是嘛，死缠烂打呗。听说天天去图书馆堵人，问些弱智问题，就为了套近乎。” “啧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水平，常溪亭能看得上她？” “就是，成绩一般，长得也就那样，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心机可真深啊，靠这种手段……”
这些话，不可避免地，断断续续地飘进了祝余的耳朵里。
课间去接水，她能感觉到身后若有似无的指点和探究的目光；走在走廊上，旁边的窃窃私语会突然停止，换来几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甚至回到宿舍，同寝室的女生看她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好奇和疏远。
张晓雨气不过，有一次当场和隔壁班几个嚼舌根的女生吵了起来：“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余余才不是那样的人！她就是去问题目而已！”
对方却嗤笑道：“问题目？问题目需要追到天台去？需要脸红成那样？骗鬼呢！谁不知道常溪亭什么脾气，要不是有点别的意思，能搭理她？”
祝余拉住还要争辩的张晓雨，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她感到一种百口莫辩的屈辱和冰凉。她无法解释天台上的情形，无法说出笔记本和涂鸦的秘密，更无法描述那种复杂的、她自己都尚未理清的心情。所有的解释在恶意揣测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流言的可怕。它们像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身上，不致命，却无处不在，带来持续而尖锐的疼痛。她开始下意识地躲避人群，减少在公共场合的出现，变得更加沉默。
她更害怕的，是常溪亭的反应。
常溪亭会听到这些传闻吗？她听到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是她故意制造事端，会不会因此更加厌烦她，甚至觉得她是个麻烦？
这种恐惧让她坐立难安。她甚至不敢再去图书馆，不敢再望向那个角落，生怕和常溪亭的目光相遇，从那里面看到厌恶和鄙夷。
然而，常溪亭那边，却似乎毫无动静。
她依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常溪亭。依旧偶尔迟到早退，依旧在课堂上语出惊人，依旧骑着那辆黑色山地车风一样来去。那些围绕着她和祝余的传闻，仿佛只是吹过她耳畔的一阵风，连她的发丝都未能吹动。
她没有来找祝余对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在几次不可避免的走廊偶遇中，她的目光掠过祝余时，依旧是那种平淡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仿佛根本不认识她，或者根本不在意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
这种彻底的、毫不在意的沉默，反而让祝余更加不知所措。
她宁愿常溪亭来找她，哪怕是指责她，骂她，也好过这种仿佛她根本不存在的无视。这种无视，仿佛在印证着那些传言——看吧，对于常溪亭来说，你根本无足轻重，连被讨厌的资格都没有。
祝余陷入了某种自我怀疑的泥沼。她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靠近，是否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一种不自量力的打扰和心机？那些短暂的、让她窃喜的交流，在常溪亭眼里，是否真的毫无意义？
期中考试在这种低气压中如期而至。
考场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咳嗽声。祝余努力摒除杂念，专注答题。遇到一道棘手的物理选择题时，她习惯性地去思考“如果是她，会怎么拆解”，思路竟真的清晰了不少。
最后一门考完，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考场，脸上带着解放后的疲惫和兴奋，纷纷对答案、抱怨题目太难。
祝余收拾好文具，随着人流慢慢往外走。心情有些复杂，考得不算差，但也没有预想中那么好，流言带来的阴影依旧笼罩着她。
就在教学楼大厅拥挤的人流中，她一眼看到了常溪亭。
常溪亭正和一个穿着时尚、看起来像是校外人员的年轻男人站在一起说着什么。那人递给她一个看起来像是专辑封面的画册，常溪亭接过来，随意翻看着，脸上带着难得的、略显轻松的表情。
人流推搡着祝余向前，距离一点点拉近。
祝余的心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
就在这时，常溪亭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或者说，只是无意中抬了下头。
两人的目光，在嘈杂涌动的人群中，短暂地交汇了。
祝余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厌恶？不耐烦？还是……依旧什么都没有？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常溪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或许只有零点一秒。没有厌恶，没有不耐烦，甚至没有任何波澜。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或者路过的任何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然后，她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球，视线重新落回了手中的画册上，继续和旁边的男人说话。
那一眼，比任何指责和鄙夷都让祝余感到冰冷。
那是一种彻底的、毫不关心的漠视。
仿佛那些传闻，那些困扰她许久的流言蜚语，那些她辗转反侧的心思，于常溪亭而言，甚至不值得她投注一丝一毫的情绪。她的世界太大，太广阔，有音乐，有远方，有她自己的象限，根本容不下这点微不足道的校园八卦，更容不下一个祝余。
祝余僵在原地，被人流推着往前走，手脚冰凉。
原来……真的是这样。
她所有的不安、委屈、窃喜和悸动，在对方眼里，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可笑的自作多情。
一场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于对方，不过是风吹过水面，了无痕迹。
她默默地走出教学楼，深秋的冷风刮在脸上，带来刺痛的清醒。
她回头望了一眼。大厅里，常溪亭还在和那个男人交谈，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清晰又遥远。
祝余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或许，是时候回到自己的轨道了。
那条只有努力、习题和遥远梦想的、平凡却安全的轨道。
那束光虽然耀眼，但靠得太近，只会被灼伤，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渺小和卑微。
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划定界限。
这场因她而起的、小小的风暴，似乎该由她来让它平息了。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那因为一道数学题、一次天台相遇而悄然萌发的嫩芽，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霜冻，打得蔫了下去。
有点疼。
还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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