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絮算着时间出的城门,回来得并不晚,更何况画师的排班本就清闲一些,只要不闹些出格的事儿,即便是回了房也不会有人管你,只要记得把画递上去就行了。
但总是会有些人喜欢闹些动静,许是头一回没来得及,这次逮着沈絮的错处了,远远瞧见他就开始发作。
“现在几时了?怎么不等明日再来?”
一共三人,为首的个子很高,穿着件靛青色褡护,双手具打了绑带,眉眼很低,极有气场。
沈絮自然是想着避着锋芒,不起冲突为好,躬身道:“小人出城扫墓,因而耽误了些时间,昨日的画像已经递上去了,卫恭大人可自行查看。”
“我自是查看了,才来找你的。”被称作卫恭的人神色不耐,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抖开在沈絮眼前,“你自己瞧瞧,画得什么?”
沈絮抬眼一看,只见画像上的人不知何时被点了一团墨水,除了能依稀瞧出是个男人,五官已经被糊得难以辨认了。
……
他接过画纸,平静地认了罪:“许是递上去时不小心糊上去的,我这就回去补救。”
“若只是补救,还要你做什么?!”卫恭眉头一竖,语气凌厉,“你头日上差,玩忽职守就罢了,还将差事办成这样!你以为这儿是皇子殿里,只需卖弄卖弄风骚就能万事无忧?外头多少人想进锦衣卫都没能进来,我没在头一回打发你去倒夜壶已是给你脸面了!自行下去,领二十个板子!”
沈絮看了一眼,躲在卫恭身后的两人对视一眼,窃窃笑了几下,时不时还扫他几眼,眼神十分露骨。
他敛下眼底的厌烦,应下:“是。”
沈絮一认罪,不止方才的那两人,还有不少来往的也跟着起了两句哄,就像打定了主意要让沈絮羞愤一番似的,一声比一声大,
“沈家的,使点手段啊,我们卫校尉男女不忌,你把衣服脱了,让卫大人瞧瞧,说不定能免掉这二十杖呢。”
又有人笑喊着接话:“你怎么伺候三皇子的就怎么伺候卫大人呗,也算做回老本行,没什么可羞的。”
“就是!”
“哈哈哈……”
“……”沈絮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抬眼,从左至右,短暂而迅速的在这些人身上扫了一眼,漆黑的瞳孔里不知在想什么。
卫恭倒是没讥讽他,却也没出言相护,就抱着臂冷眼旁观。
“你们不去训练,在这儿胡闹什么!”
一声厉喝,吓得在场的人齐齐一抖,方才的劲儿也没了,个个像泄了劲儿的皮球,声音磕磕绊绊的:“楚,楚大人……”
沈絮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楚翊,锦衣卫千户。
也不是他眼下能得罪的。
他眼也不抬,回身就行礼:“楚大人。”
楚翊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环顾一周,又见到沈絮手里拽着的画纸,他的不远处站着个卫恭,身后的两人一看楚翊看过来了,汗毛就直竖,眼珠子心虚地乱转。
楚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卫恭是个容易被人当枪使的,沈絮生得一副好皮囊,这群痞子自然不肯放过他。
他眉头一皱,冷喝:“简直胡闹!”
众人:“……”
有人面子挂不住,尴尬地说:“楚大人,这是沈家子没办好差事,卫大人在驯他呢。”
有人出头,其余人生怕说慢了,连忙附和:“是啊,是啊……”
“他是个人,驯什么?”楚翊面容冷峻,他一瞥迟迟不吭声的卫恭,心中不免叹了口气,一指他身后两人,下了令,
“你们二人,挑拨校尉,怂恿他给新人下如此重刑,是何居心?视纪法何在?来人,扣半月俸禄,打十个板子长长记性!”
“大人,这分明是沈絮有错在先……”
“他有没有错我自会查明,锦衣卫是查案的,不是空口白牙就能下罪的。”楚翊说,“你不知悔改,再加五板子!”
沈絮:“……”
卫恭眼看着坐不住了,想出言制止,另一道带着笑的声音从背后插了进来:“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闹这么大,在座都是生死与共的亲人,哪有自家兄弟打自家兄弟的。”
沈絮一愣,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个人,生得极其高,甚至比卫恭都要高半个头,背脊宽阔,肌肉结扎,手里还拿着一柄宽刀,足有半人高。
他分明带着笑,一双眼却闪着摄人的光,牢牢盯着沈絮,这感觉与从前截然不同,像被一头丛林里蛰伏的野兽咬住了喉颈般,收缩了最后一丝可以呼吸的空气。
他听楚翊他们叫他:
“朱大人。”
“这行伍里都是些糙汉,不治治就真无法无天了。”楚翊烦得很,“传到旁人耳里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咱们。”
“你是好面子。”朱珂呵呵一笑,视线就落到了沈絮的身上,“这位就是沈家次子,前段时日救了三皇子的沈絮?”
沈絮:“是,大人。”
“他们可欺负你了?”
“什么欺负不欺负的。”沈絮说,“都是同僚间打闹。”
“我听着不像这么回事。”朱珂慢悠悠地说,“卫恭说你差事没办好,要打你板子。我恰好来了,不如让成让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翊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好劳动指挥使?”
“什么大事小事的,查案的若连自己家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也理不清,那才是真的丢人。”朱珂拍拍他的肩,“放心,耽误不了。”
卫恭得了令,就上前来,将前因后果全须全尾地说了一遍,可说了好一阵子了,朱珂也没回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急着说话,下边的人就只能跟着等,半晌后,他才忽然笑出声,
“还以为多大点事儿呢,兴师动众的,恼了三皇子可怎么是好。”
沈絮袖中的五指攥紧,面上的笑意沉寂了下去。
“好了,今日我做个主,这事儿就罢了。”朱珂说,“我瞧着清之的身子骨弱,本就是干的文章活儿,这几板子下去还不得将人打出问题来。这也没多大点事儿,拿下去重新绘一副就是了。”
“指挥使!”卫恭眉头紧蹙,“这差事虽不难,可也精细。他头一回上差就弄砸了功夫,咱们几个人知道了倒没什么,若下边人知道了,还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军纪严明岂不是只是空纸一张?”
“那便都不要讲出去不就好了?”朱珂叹声说,“这也不是我包庇他,你也说了他头回上差,总会有纰漏,你真得学学楚翊,他怎么就能沉得下心呢?好了,吩咐下去,今日这事儿是我免的,若还有下次,定严惩不贷。谁若照学,亦或者拿今日这事来堵我,那就提头来见。这样可行?”
卫恭十分不服,却也没这个胆子敢跟朱珂继续呛声,只能瞪了一眼沈絮,转身离去,其余人看热闹没了,也不驻足,纷纷跟着离去。
至于沈絮,他听了这番振聋发聩的词,面上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波澜,行礼道谢后,退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朱珂才收回了视线。
“依我看,这事儿未必是他做的,你又何必草草结案?”楚翊跟他并排走着,“我瞧着他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多半是跟旁人有了冲突。”
“狼爪子不磨平,伤到人可怎么是好。”朱珂呵呵笑道,“他家道中落,却能依靠着三皇子进了锦衣卫,其手段真是令人钦佩。我不知他想做什么,自然就想先打断他几根骨头。防着些总归是好的。”
“怕不是杞人忧天。”楚翊说,“他一个刚及冠的少年,能翻出什么惊涛骇浪来?三皇子性格暴戾无常,谁会将枕边人送到锦衣卫这种地方来,就只有三皇子能干的出来了。”
“你觉得他不是自愿的?”
“哪里像?”
“那你可听说了,三皇子的性格大变的事情?”
楚翊沉思:“说他出门磕到脑袋了,所以性子变好了些那件事儿?”
“这你也信。”朱珂说,“多半是有人跟他提了什么,想把他当成‘刀刃’来使唤罢了。”
说着说着他忽然一笑,朝楚翊挥手,示意他侧耳过来。
“我交代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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