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郎中留了药膳方子便告退,离开偏殿时顿感天已经昏暗下来,便加快脚步走出偏殿。
自立夏以来,宋承炳每个月都要来这皇家别院为这位主子娘娘问诊。
这本该是宫里御医的事,但御医院人手不够,又都是贯会见风使陀的人精,谁都不愿来回折腾跑这趟去城郊别院上给位不受宠的婕妤看病。
这问诊的差事就外包到这位在城郊开医馆的宋郎中头上。
这位婕妤是小产且有心郁之症,多数妇人小产都会伤心伤神,假以时日慢慢调理便能好转。但婕妤却越发萎靡不振,纵然是良医也无计可施。
世上良药万千,唯有心病难医。
宋秉承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母亲,那个被追求荣华富贵的丈夫抛弃的可怜女子,她时常以泪洗面,身体每况愈下,抑郁而终。他害怕郁祯也是那个结果。
第二天,蓝俏和宋郎中在辰时离开庄子,离开之前她还在叮嘱婢女粉黛照顾好娘娘,也叮嘱郁祯要穿衣厚衣保暖莫要站在风口太久。
郁祯笑着回到道:“好,蓝俏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脸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笑意下掩盖着一股抹不开的浓愁。
等蓝俏离开后,郁祯一整天都待在寝殿里。
雪停了,暗夜的室外格外安静,小婢女粉黛抱着毡垫和毛毯蹑手蹑脚进来,她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思绪飘散开,想到临近年关家中各处要用钱,她暗道要找个时机将攒下的钱寄回去,打了几个哈欠之后眼皮不受控的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从睡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郁祯一脸幽怨的神情“娘娘怎地醒了?您是口渴还是?”
郁祯蹲在她身旁,垂下的发丝遮住她半边脸,她缓缓开口道:“我睡眠一向较浅,你呼吸声太重,吵得我睡不着。”
粉黛赶忙跪下请罪:“娘娘饶恕,奴婢不知。”她年纪小一直在殿外伺候直到汀兰姐姐没了才被调入殿内伺候,今日第一次值夜不知郁祯觉轻。她甚至想控制自己的呼吸。
郁祯温声道:“非你之过,起来吧,给我倒杯水。”
粉黛将水送到郁祯手中,郁祯拿过杯子没有喝反而握住了她的手。
她惊讶地看着郁祯,郁祯的眼睛很清澈,天生带着容易亲近之感,温柔的声音在耳畔:“你知我非苛待人的主,今日你也累了一天,自己回屋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人看着。”
粉黛清楚自己的职责,摇头坚持道要守着她。
“明日蓝俏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到庄子上呢,你明日难道要打着瞌睡伺候我吗?”郁祯佯装生气道。
蓝俏走前特叮嘱娘娘还在病中,不能让娘娘情绪波动太大。粉黛犹豫了一番只能妥协道:“等娘娘睡着了我就回屋。”
郁祯点点头,重新躺回床榻,粉黛帮她压实云锦被,下了帷幔准备回去守着。郁祯叫住粉黛并吩咐她将炭盆装满,又叮嘱道:“明日早不必来叫,夜里睡得晚,等我睡醒自会唤你。”
粉黛点了点头:“是”,帮郁祯笼好绸被就提着铁笼出去加碳了。等她折返回来郁祯已经睡着了,婢女动作又轻又快地将炭盆填满,离开寝殿前特意将一扇窗开大,用木撑定住,风已停应该不会刮掉。
粉黛离开不久,塌上的人缓慢的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绿绸床帐发呆。
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吹进寝殿中,吹动帏幔如同一条海草在水波中荡漾,郁祯起身下榻,走到炭盆边用铁钳将缓缓燃烧的碳拨得火旺,再轻轻地关上敞开的窗户。环屋巡视一番,似乎要将这屋子变成铜墙铁壁。郁祯还不放心,将炭盆往床榻边上挪了挪,
厚重的帏幔拢住床和炭盆形成一堵无形的墙。
做完这一切,郁祯重新躺下,炭火的热度使周遭的空气变得温暖让她感到很舒服甚至有些热,她毫无睡意却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没过多久便昏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透亮,武娘子刚打开铺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俩买糕点的客人。两人似乎等了有一阵,脸上鼻子上都红彤彤的,客人急匆匆的买了几种糕点就往城外赶。
蓝俏自从昨天以来就忐忑不安,她焦急地想回庄子上,她想快点见到郁祯。
她是在十三岁那年被卖到太原府一户人家当奴婢。后面战事起,主家逃亡,留下大部分奴仆,叛军占领了主家的宅子。她见到了还是中郎将的丛屹以及她身边的郁祯。
如今已经过去五年了,这五年她跟随郁祯和起义的大军从西北走到京都,从京都走进皇宫,又从皇宫走到行宫。五年里她形影不离跟随左右,只有一次。
淑妃为了整蛊郁祯,让人支开蓝俏,将郁祯引到前朝废弃的宫殿里锁起来,那座宫殿断壁残垣焦黑一片。前朝皇帝逃难时将带不了的后宫妃嫔都聚集在一起活活烧死,燃烧时火光冲天,连京郊的百姓都能看见。宫人皆说那里聚满了不愿意轮回的冤魂,夜半时常哭喊声回响,怨灵在黑暗中四处游荡。
新皇登基财政紧张无力修缮,只能把那座宫殿封锁。
蓝俏找不到郁祯,当时圣上丛屹南征并不在宫中,去皇后殿中求见,却被告知皇后已经睡下。蓝俏只能找殿前司统领刘崇,求他找找失踪的郁祯。
刘崇带了一队禁卫在黎明破晓时分找到了被锁在废宫的郁祯,她双手抱膝蹲在坍塌了半截的墙脚下,头发丝沾上清晨的露珠,双眼泛红地看着涌进来的侍卫,她试图站起来双腿失去知觉跌坐在地上。刘崇命人抬了一顶轿子送郁祯回宫。
因无证据是淑妃等人的所为,皇后只能言语敲打一番,又给郁祯赏了些珍宝。便不了了之。
“二位,车陷进雪里了,需要下车推行”蓝俏的思绪被车夫打断。大雪下了好几日,进山的路无人扫除,艰难险阻。
她知道郁祯非折磨人的主子,大雪封山若非紧急郁祯不会让属下涉险出门采买。可昨天郁祯谴自己办的事无一样事关紧要。她心中忐忑,神情着急。
蓝俏与宋郎中下车推行了一段路,马车又继续前行。
蓝俏忧心忡忡地道;“我愈发觉得不对劲,娘娘像是在特意支开我。她从不会要求大雪下山采买。可她为何要只支开我。”
“别宫还有刘统领和掌事公公照料,应当无事。”宋承炳低声宽慰到,像是在劝蓝俏也在劝自己,但他也没底。
辰时,马车行驶到行宫门口,蓝俏喊了侍卫往里面搬东西,脚步不停地往寝殿方向走,这座前朝行宫不大,蓝俏熟路又步伐极快,拐了个弯就到寝殿门口,见粉黛朝她走来带着焦急的口吻问道:“婕妤此时还未起。昨夜娘娘睡得晚,叮嘱我不用喊早。”
一般这个时辰郁祯已经用完早膳了。蓝俏心底一沉,不由分说想要推门而进,门朝里锁上,又重重地拍了拍门喊道“娘娘、婕妤娘娘?蓝俏回来了请您开门!”
可里头寂静无声,连一丝一毫的回应也没有。
蓝俏的心似被紧紧握住,有些喘不过气来,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几乎站不住地支撑在朱门花窗上,两人相处久了是会有心理感应的。
她努力稳住心弦,声音略带颤抖地对粉黛说:“去喊刘崇大人,让他带几个侍卫过来撞门!快去!”她越说越急躁最后一声几乎是喊道。
在几个禁卫的合力下殿门被撞开,一阵风灌进殿内,把厚重的帏幔吹开,吹起床帘的一角,只需这一角就清晰可见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如此大动静丝毫没有惊动她!
“娘娘!”蓝俏哭喊着扑向郁祯。
刘崇反应快一把拉住她,在撞门时他便预感不好,转头声音低沉地对宋郎中说道:“烦请郎中先去看看郁婕妤!”刘崇是外臣,蓝俏虽是贴身侍女但若冲动之下破坏现场也是不妥,只能先让宋郎中上前查看。
宋承炳走向床榻,撩开床帘,看到一张平静、毫无波澜的脸,和很久之前遇见的那张焦急、神情沮丧的脸重叠在一起,但她绝不会再有这样的神情了。这一刻他的心沉到水底,又寒冷又苦涩,他终究没能治好她,还是让她步了母亲的老路。
若是可以他想回到那个漂泊大雨的午后告诉她那是凶卦。当时她在道观兴致勃勃地找他算一卦,她想问去西北救父亲一事是否顺利,当他面对着她期待的眼神,不忍心将她希望破灭,骗她说来路一切皆坦途。
他明明是个道士怎可以当个骗子?
倘若当初如实告知她那是个凶卦,能否阻止她西进的步伐,能否避免这样的结果。
宋承炳闭上眼将泪水压了回去,他轻轻跪在脚踏上,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这次他没有用绢帛,被他搭上的那只手腕却如同冰窖般寒冷,只需一息他便已经确定。他尝试了很久才哏咽着艰难地道出:“婕妤因碳气中毒意外逝世!”
刘崇听到这话,脑里好似什么坍塌了般,他怀中的蓝俏,哀嚎着晕死过去。他扶着蓝俏慢慢地跪坐下去,宫殿外传来宫人起伏的痛哭声,但都被他屏蔽在外。耳畔嗡嗡作响,脑中不断闪回离宫那日,那位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无论如何务必要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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