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是……”
谈江海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搭话，想了想还是温声回答：“我是他哥。”
“但是他跟家里闹别扭了，我们俩关系目前不太好，所以可以的话，还请……”
“我懂。”店长也是一副操心家长模样，“我自己也有孩子。”
“历练嘛，当哥的心跟当父母家长的心是一样的，都想着暗地里做点什么给自家孩子保驾护航，放心老弟，我不会说的。”
也没想着再做过多的解释，谈江海只是笑了笑表示无差。
店长也看了看台上的唐舟，又看了看谈江海，笑着回答：“你放心老弟，我这儿虽然是酒吧，但绝不会让员工受委屈，今天这事也是感谢你不追究，以后要是有人敢刁难他，我第一个不答应。”
谈江海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后就没再多说，转身拿起桌上的画板和包就径直往门口走。
路过舞台的时候，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唐舟。
唐舟刚好调试完吉他，抬起头，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
错视开来。
谈江海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唐舟愣了愣，昏暗的灯光下没认出台下的谈江海，只是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又低下头继续整理吉他。
谈江海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些疼，却又带着点莫名的庆幸。
幸好没认出来，不然又得吵架。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酒吧，把里面的喧闹和那道熟悉的身影，都关在了身后。
走出酒吧，晚风一吹，手腕的伤口更疼了。
谈江海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按住伤口，慢慢往住处走。
路上，他拿出手机，点开唐舟的朋友圈……
——还是一条横线。
这一年都是这样，唐舟没给他开放权限。
拉黑了。
他苦笑了一下，把手机塞回口袋。
其实他早就知道唐舟在这家酒吧兼职。
他带着唐乐来江城也有小一年了，几乎是唐舟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不放心地追过来了。
只是一直没敢找唐舟。
知道唐舟换过几家地方兼职，在前两个月他知道唐舟换到这儿兼职了之后，就偶尔会绕到这家酒吧附近，远远看一眼唐舟的身影。
他知道唐舟在写歌，知道他过得不容易，却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他们已经冷战一年了。
从唐舟去上大学的那时候起，两人就再没联系过。
形同陌路。
甚至因为和他的关系原因。
唐舟索性连唐乐都不联系了。
那天唐舟拿着录取通知书，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被迫收拾行李去江城。
谈江海想送他。
唐舟却冷冷地说：“不用了，谈江海，你只需要记住你说的话，我也会记得，我们先别再联系了。”
谈江海问他为什么。
他只是说：“我不想再欠你什么。”
“钱，是我借你的，我会还。”
说来说去也还是因为钱的事情。
因为钱的来历。
因为钱的去处。
唐舟的学费又是谈江海想办法弄出来的，又偷偷摸摸给他交上的。
不去读也得去读。
想到了借钱时候答应好的东西，谈江海还是选择了继续骗下去。
就让他这么想，这么恨着自己也挺好的。
至少……
算了。
……
想着想着，一时间就没想着去去医院了。
谈江海走到住处楼下，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窗户，黑漆漆的，但又有一点暗暗地光亮，不仔细看的话不太能看得出来。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静悄悄的。
留了一盏小灯。
唐乐应该是已经休息睡觉了。
谈江海松了口气。
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南方湿热的气息。
江城的夏天是这样的。
热，但又总觉着热得不彻底，带着些闷闷的厚重。
谈江海靠在窗边，没管手上的伤，也就没注意到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还掺杂着黄水一般的组织液。
手腕的伤口还在疼。
谈江海却有一瞬间有些想念渝都，想念凇城。
唐舟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肯定也吃了不少苦。
渝都距离江城的距离不算太远，可凇城到江城的距离可以说是跨越了小半个中国。
谈江海突然觉得有些茫然，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身心皆是。
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一意孤行就为了送唐舟去上大学的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他擅自替唐舟做了这个决定，到底有没有能力为唐舟来兜这个底。
谈江海低头看着手上的伤口，皮肉都是往外翻开的，还有点白白的纸屑，应该是刚刚他拿纸巾按着止血的时候粘上去的，还带着炭笔的灰，有些瘆人。
有点想抽烟。
谈江海突然对着自己手腕的伤口稍微用力扣了几下，疼得牙关咬紧。
才顺利地把纸屑都扣了下来，清理出的还有残留的碳渣子。
血又重新开始往外渗出来，黄色的组织液还带着些黏腻。
要去医院缝针吗？
谈江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余额。
他一直坚持着每个月往唐舟的账户里转生活费，不多，一个月一千六百块钱。
他去年借钱的时候借了很多，不单单只有唐舟的学费，还有唐乐的学费，还得保障这俩孩子的生活。
虽然给不了太好，但至少不能太差。
这伤口看着……要自行恢复的话怕是有些困难，他刚刚想要扭一扭手腕都发现动不了了，应该是有些严重的。
于是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钞票，是桂聪杰刚刚逃离现场之前匆匆忙忙塞给他的。
谈江海数了数，不少，但也没有很多。
千把块钱吧。
还夹着几张小额纸币。
想了想，谈江海还是拿上钥匙重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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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短的话语一笔带过。
谈江海甚至都没提那个人是他的舍友。
只说是自己去偷偷摸摸见他的时候和别人发生了冲突。
“疼吗？”唐舟红着眼睛，轻轻握着谈江海的手，把手腕放在自己唇间贴了贴，感受着凸起的疤痕触感，“那你那时候，缝了几针啊？”
“现在不疼了。”谈江海笑了笑，说得轻巧，“缝了七针，一下就缝好了，还做了清创，不然现在这条疤指不定还是黑色的。”
“其实那时候也不怎么疼，而且……”
“对不起。”唐舟打断了他的话，又把谈江海给他买来的新衣服搭在了大腿上，脑袋往前一倒。
就这么靠在了谈江海的腰腹处。
“对不起。”
唐舟的声音闷闷的，一只手牵着谈江海的手，另一只手则是沿着谈江海的膝盖往上，抱住了男人的大腿。
“对不起……”唐舟红了眼，眼眶湿润，“我不知道是你。”
“我不知道你来看我了。”
“……”谈江海叹了口气，也没推开他，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脑袋，合着他的头发一起摸了摸，“知道这个干嘛？”
“而且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了……”
“那是谁弄的？”唐舟抬起了脑袋，仰着头看着他，睫毛都打湿了，头发也有些乱乱的，看着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谈江海伸出手，用食指指节揩了揩他的眼泪，“我不认识他。”
“这么深的疤，谈江海，我也疼……”唐舟声音有些哽咽。
谈江海捧着他的脸，“怎么看着这副小可怜样呢？哭什么？眼睛都红了。”
唐舟没回他的话，只是固执的又问了一遍：“是谁？”
“我真没事。”
“是谁？你再想想，你好好想想，长什么样子，万一是跟我有过节的，我……”
“好了。”谈江海也没想到会发展成现在这幅样子，只好捋着他的头发给他顺毛，“你难不成还要去为我报仇啊？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过去了就过去了。”
“再说了，也确实是我先拦的他。”
“不行！”没问为什么拦，唐舟只摩挲着他手腕处的疤，情绪有些激动。
下一秒，一大颗眼泪‘啪嗒’一下，就砸在谈江海手上了。
他哭了。
“不行……”唐舟哭了。
他一只手抱着谈江海的大腿，一只手揪着谈江海身上的衣服，抓得很紧，整张脸都埋在了男人的腰腹处，整个人哭得发抖。
“不行……”唐舟声音呜咽着有些变调，“不能就这么过去了，我不让。”
“我好疼啊谈江海，我也好痛。”
“你肯定，你肯定疼死了，这么深，下手这么狠，再偏一点都要到动脉里去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谈江海轻轻柔柔地拍着他的背，温声哄着，眉眼间满是心疼，“不哭了不哭了，待会儿眼睛都要哭肿了。”
唐舟的眼泪跟开了闸似得，收都收不住，除了替谈江海疼之外，还像是要顺带把这几年的难言都化成泪水一口气哭出来。
哭到最后都哭出了声。
偏偏还抱得紧。
“好好好，不哭了不哭了……”谈江海拿了纸巾给他，唐舟却只是攥在手里没动，依然在放肆哭泣。
谈江海无奈。
唐舟的哭声听着他心里也难受，他都能感觉得到唐舟已经把他的衣服都哭湿了。
没了法子，谈江海只好捏了捏他的后颈，跟捏小狗小猫似得，把这么大一只人从自己身上提溜开来。
然后又捧起了唐舟的脸，拿着纸巾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眼泪。
还得一边哄着。
“怎么这么委屈呢？”他的眼泪谈江海擦都擦不完，擦了这边又得赶着擦另一边，“好了好了，不哭了哎呦喂，别哭了……”
唐舟站起身一把把他抱住了。
“你……”谈江海愣了愣，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手动了动，还是选择没推开他，就这么让他抱着了。
唐舟抱的很紧，勾着脑袋把头埋进了男人的脖颈处。
呼吸烫的厉害。
眼泪是温热的。
他还在哭。
他一直在哭。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谈江海连忙给他拍着背顺气，一会儿摸摸他的脑袋，一会儿又揉揉他的耳朵。
“那什么，先把衣服穿上吧。”谈江海温声哄着，拿起被他放在凳子上的衣服，“别感冒了，掉眼泪容易受风着凉的。”
唐舟没动，就这么抱着他，无声地掉着眼泪。
谈江海见他这副模样也是心疼的厉害，难免有些自责。
但一直这么抱着也不是个事。
“好了乖乖，听话啊，咱们先把衣服穿上行不？”谈江海轻轻拍了拍他后脑勺。
唐舟偏开头后擦了擦眼泪，才彻底站直了身子。
“嗯。”他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双眼通红。
“这就听话了嘛。”谈江海把衣服抖开，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差不多，应该是合身的，你穿上试试看。”
这会儿，谈江海反倒是成了那个不适应两人的冷战关系突然解冻的那个。
说话又变成了有些拘谨了模样。
唐舟眸光却是闪了闪，看起来有些委屈。
他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把从谈江海手里把衣服接了过来。
谈江海叹了口气，绕过了唐舟，琢磨着重新起锅开火给他炒两个菜吃。
手刚摸到煤气灶的一瞬间，就被按住了。
唐舟的手心按着他的手背，十指相扣。
他忽然感觉到肩膀后边一沉，腰间也是一紧。
唐舟弯了点腰，把脑袋抵在了谈江海的肩膀上，从后边把人抱住了。
“谈江海。”他突然开口，声音听着不太清亮。
“嗯？”
“我们和好吧。”
谈江海沉默半晌没出声。
唐舟有些紧张，身体不自觉地就又贴近了些。
却听见身前的男人忽而笑了。
谈江海轻笑了一声，抽出了手，侧身从被唐舟围困起来的小空间里退了出来。
嗓音淡淡。
“和好？”
谈江海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却是平静无波：“唐舟，咱俩有好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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