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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春和的良策,便是扳倒郑相,的确是条釜底抽薪的良计。

东方作为皇帝的爪牙,自然知晓这事成了,皇帝会有多高兴。他十分乐见其成,甚至还同春和一起鼓动状元郎。

面对两双跃跃欲试的眼睛,状元郎即便不为了馥郎重获自由,也委实难以推脱。

三人一拍即合,连夜制定了计划。

进士绶职往往是司天监择定良日,皇帝坐镇朝中,天使捧旨宣布。郑相一定会提前放走这群被酒色熏染,失了本心或者被收买的才子。

良日之期无从知晓,但只要郑相出面,一定是放他们离去的最后一场宴席。

人多事忙,天赐良机。

只是……郑相久久没有露面。

如此十日八日过去,眼看馥郎的伤再拖无可拖,郑相终于在最后一夜的“惊花宴”,被形形色色的美人环绕中出场了。

“诸位可尽兴?”

郑相比状元郎预想中年轻很多,也瞧不出身上带有私下会虐待伶人的戾气。面容和蔼亲切,倒只像个有些英俊的中年书生,只是华袍金冠凭添贵气。

进士们得见相爷,无论平素恃才傲物不肯低头的,还是本就趋炎附势伶俐圆滑的,这些时日被美人哄着,好酒好菜养着,自然少不得上前亲近。

状元郎冷眼瞧着这蝇营狗苟的场面,不觉心寒。

难怪皇帝会抓着馥郎不放。洑得过科考书海,闯得出酒色地狱,又有一颗忠君之心。只要君王下令,纵使是满朝反对之声,都敢斗下去。

这么一把好刀,谁能放得开手?

“相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状元郎眼睁睁看着郑相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又是紧紧相握,又是轻轻抚摸,极尽亲热之态。

他方才心事沉沉,没反应过来,如今怎么抽都抽不开,顿时被摸得脸都有些发绿。

若是他没记错,郑相也是个断袖吧!他这算不算被恶霸占了便宜的小娘子?

噫……

状元郎皱紧了眉头,心道逃出这相府,他得洗一个时辰的手!太肮脏啦!

“这位便是状元郎吧。”

郑相并不在意他的排斥与嫌弃,反而笑得更加开怀,“听闻你字均齐,不知本相可有幸唤你的字。”

“小子鄙陋,贱名不配为相爷所用。”

状元郎垂下眸,抽出手行礼。

郑相一时没有抓住,倒叫状元郎成功脱了身。只是状元郎舒心不过一息,郑相又把手黏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

状元郎第一次明白何为有苦难言。

“小友何必妄自菲薄。”

郑相拉着状元郎行至主座,沉声道:“本相年少时也曾过得捉襟见肘,好在会投胎,得了个好姓。有族学教导,总不至于一事无成。考来个小官,一步步往上爬,这才有了今日的风光。”

郑相按住不敢就坐的状元郎,将往事皆作笑谈,颇有些江湖侠士一笑泯恩仇的洒脱。

“说来,咱们该更亲近才是。寒门草堂之间的苦楚,也不是人人吃过的。”

状元郎没有作答,席间的一众进士连忙响应,各自说起了求学往事。

郑氏商铺遍及天下,纵使年少贫寒,作为郑氏族人,又能苦到哪儿去?何况自个受了苦,便能在得意之后肆意欺凌旁人吗?

状元郎给了易容为“郑探花”的东方一个眼神,东方立刻举起酒杯,缠着郑相不放。

“伯父,你这话说得太过了。族中年年得的资产都分您四成,恐怕如今国库都不及您的私库一半。那么老掉牙的往事也拿来自苦,实在该罚酒!”

有了“郑探花”带头,几个从小养在相府中的郑氏子弟也跟着上前敬酒,奉承着各种吉利话讨赏。

席间的进士见郑相不推拒,端起酒杯一拥而上。

状元郎“好巧不巧”被挤出人群,朝候在一侧的两个“小厮”示意,用幻术遮着本来面目的榜眼以及高人柴胡垂下头,紧跟着走了出去。

“相爷垂爱,赠送不少用品,我拿不了,你二人送我回客栈吧。”

一路上畅行无阻,但状元郎明白,这些匆匆来去送酒送吃食的侍女小厮,都是郑相的眼线。若非柴胡擅长幻术,只怕连东方都没法子悄无声息救走馥郎。

“官人,此计当真可行?”

馥郎自前日见证了精妙的幻术,总有些恍惚如在梦中。

此等手段委实非人力可为。

“楚大人还是想想,怎么同陛下告发郑恩(郑相)吧。当朝争辩,一句之差便是万劫不复。何必费心在小事上!”

榜眼换了馥郎的衣物,仰面往床上一趟,口中不断嘱咐,“柴胡,你早些回来。那郑老儿吃多了酒,万一来找馥郎……我吃亏是小,野山哥生了气,得罪了大王(黑衣少年)有得你受!”

柴胡拧着眉毛哼了一声,骂道:“你们这一窝子混蛋,指着我办事还颐指气使,小心我放了这对雄鸳鸯,再不回来救你们!”

状元郎内心慌张抿着唇一言不发,馥郎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探着高人面目也一言不发。

没了人解围,这俩冤家斗嘴都没意思。

榜眼伸手摆了两下,催促道:“快去快回。”

柴胡转过眼神,面对两只呆头鹅,响指一打,馥郎立刻变了模样。

三人一前两后,前面空着手,后面两人一人背着一个行囊,抱着一个盒子,在众多眼线的若有似无的环视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出了相府。

东方包的马车就在府门口不远处等着,柴胡紧着去救人,目送他二人上了车,撂下一句“好自为之”后,便依样画葫芦幻出个人影匆匆返回。

馥郎……不,楚信芳终于逃出了魔窟,他再也不用被当做伶人取乐,也再不用虚与委蛇!

楚信芳猛地推开车窗,望向空中的一勾明月,怎么看都觉得十分圆满。

“信芳,你有什么打算?”

状元郎前面驾着车,听到后面传来的畅快笑声,鼓起勇气问了一问。

原来摘了馥郎面具的楚大人,是如此意气风发的青年。可惜……

状元郎闪了闪眸光。

信芳面上的那枝桃花是去不掉了,容貌有损,不得做官。他日后该何去何从呢?

若是……信芳会愿意同他一起外放就好了。

状元郎无意攥紧了手中的绳索,马儿不适,甩了甩鼻子,车厢跟着震了一下。

楚信芳回过神,幽幽道:“先去宫中面圣,我有郑相非死不可的罪证。”

从前的楚大人似乎是回来了,再没了馥郎的一步三思,小心翼翼。状元郎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对当下的楚大人的敬仰。

他的胸口不知怎的,跳动得格外厉害。这样的信芳实在亮眼得引人注目。状元郎有些阴暗地想,信芳这一面应当只给他瞧见才是。

“夜叩宫门是大罪。不如修整一夜,明日一早我会带你进宫。”

状元郎还是遵从了一点点的私心。

楚大人不该同新科状元杜衡有任何牵扯。只有如此,明日朝堂争论,他舌战群儒力排众议,才能对信芳有用处。

今夜,信芳还是馥郎;明日,馥郎此人便再不存于世间。

“均齐。”

楚信芳忽然开口,叫了声状元郎的名字。

状元郎没有作答,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他猜测信芳要说的话,一定不是他想听的。

楚信芳见他沉默不语,忽然叹了口气。

“你说陛下存了一幅我的画像,画得很没神采,又时时自夸丹青技艺高超。不如趁着今夜闲暇,你为我作画一幅。”

“画像是为了纪念不得再见之人,信芳也会离我而去,再不得见吗?”

状元郎实在不甘心。难道信芳还是忘不了薄情寡义的狗皇帝,怎么偏提起那幅难看的画?也是,他二人相别多年,自然是小别胜新婚。

状元郎心口泛起了酸。馥郎不是说楚大人只拿陛下当伯乐看待的吗?都是谎话。

“世事无常。”

楚信芳摇摇头,声音飘散在风中,打断了状元郎的少男心事,也彻底叫他清醒了过来。

他没有资格吃醋。

信芳自始至终都是为了皇帝在周旋,无论是纵横捭阖,还是身陷囹圄,这其中本就没他的位置。

他该做的,能做的,唯有成全。

状元郎定了定神,驾驭着马儿调转了方向。

楚信芳虽多年没出过相府,但早对京中地势熟记在心,自然一眼辨别出,这是去皇宫的方向。

“……”

楚信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朝中能臣在宫中自有眼线。不待天亮,便有半数臣子得知,状元郎自郑相府邸中出来后,直奔宫门而去。

夜叩宫门是大罪,而陛下并未怪罪。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京中的风向,似乎是要变了。

皇帝见到楚信芳几乎是喜极而泣,硬撑着帝王的体面,才没流下泪。可在天使多点了几盏烛火后,皇帝发现了楚信芳面上的桃花刺青,当即大怒。

“爱卿,你的脸……这是郑恩干的?!”

皇帝一掌拍在案上,恶狠狠道:“孤一定会杀了他。”

“陛下息怒。”

楚信芳勾唇一笑,本该千红万紫霎时开,偏偏是冰山雪雨覆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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