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同跪一侧,他离得近,分明看到了信芳眼底的嘲意?是在嘲讽……陛下?状元郎糊涂了。
楚信芳继续道:“臣有本奏。罪臣郑恩常于府中口出狂悖之言,他自认为前朝晋王女孙之后,以前朝皇家血脉自称,私设地宫,买伶人一百一十余名充作后妃,并逼迫伶人侍奉朝臣,号称明君当与百官同乐,实在僭越该死!其亦有不臣之心,多次与同党商议谋反之事。依照律例,当满门抄斩!”
状元郎睁大了眼,连方才那点失意都顾不上了。
他隐约知晓郑相看不上皇帝。可着实想不到,郑相私下竟然如此狂悖。称帝谋反……是郑氏的意思,还是郑相的意思?
“果真?”
皇帝大惊,声音里都带着颤意。
大概不是状元郎的错觉,皇帝得知郑相造反,没有害怕,没有愤怒,好像很是兴奋?
也对,能一举剜除恶心了这么些年的毒瘤,如何不算快活,皇帝没连夜放炮竹都算矜持了。
“臣可与郑恩当朝对峙。”
楚信芳重重叩首,随即解开腰带,扯下外袍覆于地面,“陛下请看,这是相府的地图,此处为地宫入口,其中龙袍龙椅一应俱全,还有前朝玉玺锁与密室之中……”
皇帝叫来侍卫仔细听着,打算等明日郑相一进宫便去抄家。
“只是……”
楚信芳交代清楚郑相府邸的秘密后,忽然犹豫了起来。
皇帝追问,楚信芳这才开口:“臣面容有损,只怕上殿作证,会折了陛下的面子。”
状元郎几乎在话音刚落的瞬间转过头。信芳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要与皇帝分道扬镳了?大喜啊!
“这有何难?孤的重容馆中,收藏了不少面具。从前只是东方常常盗用,孤不与他计较。今日爱卿需要,只管去取便是。”
皇帝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眯眯盯着楚信芳看,眼底的深意叫人不敢细想。
楚信芳冷冷与皇帝对视,不谢恩,更不开口。
状元郎得知信芳求自由不得,心中苦闷,只好代为叩首。
“臣与楚大人一见如故,不知臣是否有幸同楚大人一道去请来新面,还请陛下允准。”
“谁同你一见如故,不要自作多情!你的文章写那么烂,再修习十年都未必有资格与本官相交。”
状元郎明白信芳是在说狠话为他开脱,以免皇帝迁怒。可真听见这绝情话,心口还是疼。
皇帝被忤逆,不怒反笑,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的乐子。
“爱卿何必恃才傲物,杜卿的文采虽及不上你,但已是极好的了。恐怕十年之内,不会有第二人比他更有资格与你相交。”
皇帝亲手将他二人扶起,又将他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处,俨然一副明君贤臣的景象。
“去吧。”
皇帝遣天使带他二人去重容馆。
状元郎不知做错了什么,竟累得信芳不愿看他。他几次试探开口,信芳都沉默以对。
到了重容馆,天使行礼候在门外,只道:“陛下不许宦官进,嫌气味不好。劳两位大人自行取用了。”
楚信芳嗤了一声,先状元郎一步进了馆内。状元郎紧随其后,细细观察。
重容馆内,与太清楼存放古籍的布置很相似,层层叠叠的架子上,摆放的竟然全是大小不一,价格不一的面具。
也不知皇帝什么癖好。
状元郎捡起一个面具试用,惊讶地发现木质的面具缝隙中竟然镶满金粉,难怪烛火下都熠熠生辉。
“那是东方第一次面圣戴的。他胆子大,也不尊重,开口便是称赞陛下容貌好,结果被羞愤的陛下一掌打在面上。面具跌到地上,摔出了痕迹……”
楚信芳不知何时走到了状元郎身侧,目光盯着那只老旧的面具陷入了回忆。
“没想到,陛下竟然拿金粉修好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楚信芳捏着一只薄如蝉翼的白玉面具,盯着状元郎手上的面具笑出了声。
“陛下对东方非打即骂,难为他一片真心付流水。”
状元郎意有所指。
楚信芳何等敏锐之人,自然明白状元郎是在劝他,陛下并非良人。
“均齐以为我在吃东方的醋?”
这话太直白了。
状元郎挠挠头,不敢与楚信芳对视,也没正面回答楚信芳的询问。
“你从前说话很委婉的。如今这么直接,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哦?”
楚信芳凑近状元郎,步步紧逼,直到两人困在角落中无处可去,方才开口:“那你是喜欢从前的馥郎,还是如今的信芳?”
状元郎想说他都喜欢,可又怕太敷衍,信芳会生气。只是要他在馥郎与信芳之间抉择,委实太难。
“我……”
状元郎刚开口,一阵香风冲到面前,转瞬即离,快到仿佛是他的错觉。
方才信芳轻薄了他!
状元郎脸色爆红,心口扑通扑通乱跳。
若他没有会错意,信芳是不是也喜欢他?……也?
他喜欢信芳!
状元郎终于弄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酸楚了。他分明是害怕信芳回心转意,不再需要他。
“信芳,衡……”
状元郎当机决断,他必须马上表白心意。
只是……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
“二位大人,夜深了,面具还没选好吗?”
遭瘟的的老天使!简直跟狗皇帝一样可恶!
“信芳,我亦……”
“明日还要上朝呢?陛下嘱咐小人早些服侍两位大人休息。”
状元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小狗一样委屈巴巴地盯着信芳看。
楚信芳似乎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并没多说,只是歪头笑道:“不急。”
“也、也是,来日方长。”
其实……状元郎想说,他很急!
毕竟帝心难测,这狗皇帝更是难测中的难测。
状元郎在塌上辗转反侧,梦里一片混乱,有时是他表明心迹,信芳温柔地笑,下一刻便是皇帝指使东方砍来的刀……
一直到上朝,状元郎的太阳穴都在突突乱跳,仿佛要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
皇帝一早将证据给得用的张御史,并吩咐他看准时机发难。
这张御史是陛下近些年新调教出的利器。此人文采平平,模样也一般,可言辞极其犀利,一条舌头动一动,能骂得朝中半数臣子抬不起头,还无力反驳。
“臣有本奏!”
张御史捧着笏板自臣列中走出,直指郑相大逆不道!并奉上了厚厚的一叠证据。
朝臣们眼观鼻口观心,往常受过郑相扶持的也不敢多说一句。毕竟上朝前,他们可见到一群乌压压的禁军往郑相府中去了。
郑相早知这群墙头草不中用,并没愤怒,只是睥睨了他们一眼,依然平心静气同张御史争辩,口中却实打实的两个字——不认。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势均力敌。
皇帝等得焦灼,龙袍都被抓得皱成一团。他等了十几年才等到这个好时机,怎么甘心一拖再拖?
“请楚大人出来作证。”
皇帝招过小黄门低声耳语。
小黄门连忙跑到后廷去请人。
此时的楚信芳正在状元郎的帮助下换上紫色官袍,只需戴上最后一道面具,便能上殿。
然而……状元郎痴痴盯着琉璃镜中,英姿不凡的楚信芳,实在挪不开眼。怎会有人生得如此夺艳?素雅的官袍越发衬得他眉目如画。
状元郎只觉他的信芳仿佛随时会飞升的谪仙,他都怕一时抓不住,会永远失去。
“信芳……”
状元郎冷不丁开口:“我……”
“大人!陛下有请。”
状元郎的表白再一次被打断。
“本官知晓了。”
小黄门的声量高,恰巧状元郎在楚信芳身后,声音全然被盖了过去。
楚信芳朝着状元郎点了点头,两人目光交集,匆匆分别。
一炷香后,状元郎等得实在焦心,私自违背了昨夜与信芳的约定,偷偷摸到了前殿。
偏他来得巧,正巧听到郑相被逼到绝境,要与他的信芳同归于尽。
“楚大人好口才,卧薪尝胆比之越王勾践也相差无几。只是……”
郑相冷笑一声:“你可还记得化名馥郎后,这朝中有多少入幕之宾呢?”
话音落,朝堂一片死寂。
许多朝臣的脑袋垂得越发低,不知是与郑相同流合污心虚,还是听了这件炸裂的往事心悸。
“相爷何必恼怒?下官揭发您的谋逆之举,是一片忠君之心。何必牵扯旁人,毁了下官清白?”
状元郎看得清楚,信芳虽有急智应对,也依然气得捏紧了笏板,手指尖都泛了白。这叫他十分愤恨。
若非他于大计无益,他早冲上去给这郑老儿一拳!
“掩耳盗铃之徒!”
郑相暴怒间冲上前去,楚信芳来不及躲避,面具被一把扯下。
半张刺着桃花的白玉面,骤然展露在众人面前。
状元郎瞳孔一缩。
“陛下——”
忽然臣列中冲出一个叫不出名姓的臣子,急急禀道:“楚大人失踪多年,一朝检举郑相,恐怕早就助纣为虐。如今二人的证词皆做不得数,还要继续查证。下臣请求将楚大人一并关押,容后再审!”
状元郎大怒。
这分明是郑相党羽当堂反水,为求自保要灭了信芳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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