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道,淮西路,寿州,寿春
清晨,官渡口旁的河岸上,或蹲或站挤满了等活的挑夫,人声嘈杂此起彼伏。远处一艘商船破开晓雾,向着岸边驶来。
不多时,商船靠岸停稳,船上的商旅如流水般陆陆续续下船,等候多时的挑夫们,如同看见了新鲜血肉的蚂蟥般,乌泱泱地围了上去。
周孝将张绍护在身后,硬生生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出来,曹晃和皇城司的人拿着东西,跟在二人身后。
离开了拥挤的人群,张绍抻了个懒腰,用力深吸几口新鲜空气,感觉自己总算是又活过来了。
穿越过来的这八年张绍一直生活在长安,没怎么见过水。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具身体居然会晕船!
从长安到淮西这一路,张绍他们一共走了十五日,其中有十一日都是在船上度过的。
船上条件有限,舱内气味混杂难闻,前几日张绍几乎是一睁眼就吐得昏天黑地,已经到了分不清时间的程度,周孝拿了提前预备的止吐药给张绍吃了也不见好。
也就是最后这两天张绍的症状才有所好转,但遇上风浪时,仍不免要吐上一阵。
如今总算到了寿州,终于不用在船上受罪了,张绍心情都阳光明媚了不少。
可还没等他们走出去多远,张绍便听到身后有人招呼。
“张观察,且住。”
张绍站住脚,与曹晃对视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犹疑。
他们这些人穿的都是便服,在船上也没有透露出自己的身份,怎么会一到淮西就被人找上门来了。
曹晃握紧了手里的雁翎刀,示意皇城司的人暗自戒备。
张绍回过身,见说话那人一身短打扮,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形貌粗鄙,却意外地并不令人生厌。
张绍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确定自己不认识那人,才开口问道:“你是在叫我?我怎么不认识你?”
那人见张绍转身,咧开了嘴呵呵笑着,走过来给张绍打了个躬,“张观察自是不识得小的,小的却是识得张观察。”
那人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张绍道:“小的是孟节帅府里的管事,贱名孟海。节帅想请您先到扬州,有要事商议,小的已经在这里候了您五天了。”
张绍展开手里的书信,上面确实如这人所说,写着请自己先到扬州议事云云。
张绍仍是半信半疑,转手将那封信递给曹晃,请他验验真假。
确认书信没有问题,曹晃对着张绍点点头。
把信还给了张绍,曹晃心里却多了几分凝重,孟忠下手也太快了点。他从剑南过来,应该也才到淮南没多久,就能提前安排人在这里堵张绍,看来是已经做好打算了。
张绍叠好信收起来,面上显出几分犹豫。
临行前张放的叮嘱他当然还没忘,可是孟忠说起来怎么也算是自己的上司,他现在用公事做理由,自己好像也没办法拒绝。
犹豫再三,张绍还是点头答应了,“那就有劳孟管事了。”
“张观察您客气了。”孟海得了张绍的应允喜不自胜,赶紧领着张绍一行人上了孟家的船。
见到眼前这艘大船,张绍两眼一黑,人生仿佛再度陷入黑暗。
可事已至此,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了。
‘安……安不了一点,我再也不想坐船了!’
趴在船舷上狂吐不止的间隙,张绍有些恼火地想到。
孟海显然也没料到张绍晕船晕的这么厉害,一路上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倍小心的伺候着。
五日后,张绍总算是捱到了扬州。
孟忠身为正二品节度使,官职比张绍不知道要高出去多少阶,当然不可能前来码头迎接。
张绍一行人下了船,孟海就直接领着他们到了馆驿暂歇。
“节帅已经提前为您安排好了住处,今晚您先在这歇歇脚。明日行辕里预备下了接风宴,到时候小的再来接您过去。”孟海一边领着张绍等人往里走,一边解释道。
“嗯,好说。我也乏了,你先下去吧。”张绍没有回绝,到了地方之后便打发走了孟海。
确定周围没人偷听,张绍询问曹晃的意见,“曹总旗,你看这事究竟是怎么个章程?”
“看来孟忠这次是有备而来,具体的情形现在还说不好,等明天先看看他会如何出招吧。”曹晃解下佩刀,沉吟着道。
“不过若是他在席间提出什么要求,你也别回绝的太生硬了。淮南这边的水太深,现在我还没有与淮南探事司的人交接,我们暂时还不能太得罪他。”
“哦?”听他这么说张绍眼睛一亮,“这么说等你接手了淮南探事司之后,我们就可以得罪他了?”
这倒是比较符合张绍的心意。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曹晃一哽,“只是起码安全上多了些保障,能不得罪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得罪。”
现在自己身边就这么两个人,如果真有人图谋不轨,自己也不一定能护得住张绍。等到接手淮南探事司之后,自己在情报和人手上都会得到不小的助力,对张绍的保护也能更周全。
但他们现在毕竟是在淮南地界上,这里原本是淮南王氏的地盘,现在是孟忠的地盘上,能不得罪他们当然更好。
闻言张绍略略有些失望,不过他仍是打起精神道,“放心,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我就当是来扬州玩了一趟。”
张绍的表态让曹晃多了几分安心。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孟海再次来到了张绍下榻的馆驿。
“张观察,曹总旗,请您二位随小的前去节度使行辕,孟节帅已经摆好了接风宴,正等着您二位呢。”
张绍和曹晃今天都换上了正式的官服,张绍穿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主要是大秦官帽的帽翅太长了,张绍稍一动作两个帽翅就晃晃悠悠地摆动,让张绍有些束手束脚。
曹晃今天没有带他的佩刀,但仍然在靴子里藏了一把匕首,以备不虞。
二人跟随孟海来到节度使行辕的正堂,孟忠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张绍一进门就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穿紫袍、大腹便便、留着一绺山羊胡子的人,正捋着胡须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想来这位就是孟忠了,张绍拱手道:“见过孟节帅。”
孟忠笑着起身,“贤侄,不必多礼。今日咱们不谈公事,只为给你们接风。”
说着,孟忠径自走到张绍身前,非常自来熟地拉着张绍的手臂。那亲热的模样,仿佛两人真是什么世交呢。
孟忠此举,倒是给张绍整不会了。
孟忠和张绪的龃龉,张绍虽然不甚清楚,但多少也知道一点,先入为主的自然对孟忠的看法没那么好。
但这人如今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倒是让张绍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孟忠可不管张绍是什么表情,一路领着张绍和曹晃来到行辕花厅。
这里已经摆好了一桌极为丰盛的宴席,张绍粗略看过去,不少菜肴比他在京城樊楼里吃过的菜色还要精细。
孟忠抓着张绍的手,拍着他的后背,亲切地道:“贤侄,今天我特地没有叫外人来,就是希望你不要拘束,来来来,快入席吧。”
说完孟忠也不管张绍是什么反应,拉着他就进了花厅。
张绍无措地回头看了眼曹晃,这跟他们设想的情况不太一样啊。
曹晃表情凝重,孟忠这番举动必有后手,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这一顿饭下来,张绍提着的心始终没能完全放下,时刻准备着应对孟忠突然发难,多少有些食不知味。
结果全程孟忠除了让张绍吃好喝好,甚至还亲自给张绍布菜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提,倒是让张绍有些摸不着头脑。
“贤侄,”吃到最后,孟忠突然开口,张绍神色一凛,心道终于要来了。
“怎么样,这扬州菜以精致闻名,不比京城的差吧?我叫了扬州城里最好的戏班子,下午你们哪也别去,就在我这里听戏,晚上咱们接着喝酒!”
孟忠举着酒杯,面色酡红、兴高采烈,一副喝大了的样子。
张绍满头黑线,也不知道他是真喝多了还是假喝多了,反正张绍自己被他盯着是没少喝。
此时,张绍也是晕头涨脑,不算十分清醒了,之前不过是一直绷着一根弦,有意防备着孟忠罢了。
现在听见孟忠说这些有的没的,张绍下意识还是先看向了曹晃,想看看他的意思。
张绍的举动,全部被孟忠收入眼底。
曹晃注意到了孟忠观察的视线,无视了张绍的眼神。张绍等了一会儿,没接收到他的暗示,也就没有反驳,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宴后,孟海又不失时机地出现,引着张绍和曹晃分别到一处客舍小憩。但曹晃坚持不肯跟张绍分开,在他的坚持下,两人最终还是待在了一间屋子里。
“曹总旗,这事你怎么看?”张绍咂着孟海派人送来的醒酒汤,问道。
“如今这番举措想必只是他的障眼法罢了,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他一定还有后手,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曹晃虽然在席间也没少喝酒,但此刻却是神色如常,举动行止半点没有异样。他听到张绍的问话后,思索片刻沉声提醒道。
张绍点点头,随后又闭紧了双眼,放下碗揉按起了太阳穴,“我也是这个看法。放心吧,我不会轻易就着了他的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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