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放回家后,又把张绍叫了过去。
“去淮西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这一趟就让曹晃跟着你去,你路上不要使性子,多听他的安排。”张绍才一进门,张放就直接了当地道。
他实在是不放心张绍,免不了几次三番地叮嘱。
“淮南那边的情况很复杂,孙氏、王氏还有孟忠,三股势力被逼到那么块儿地界上,闹腾的动静不会小。你是我的儿子,又有官家钦命背书,孟忠指不定会想法子拿你做文章。不论他怎么着,你只记住一点,绝对不要跟他们瞎掺和。只要你坚持置身事外,有皇城司的人盯着,他们有了顾忌自然不会怎么样的。”
张放不管张绍是什么反应,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知道,我的话你向来不爱听,但是这回你可不能胡闹了。以往在京里,不管你闹腾成什么样子,爹都能想办法给你兜底。但淮西到长安两千里之遥,爹再厉害这次也是鞭长莫及了。真出了什么事,你叫爹怎么办啊!”
张放苦口婆心地劝着张绍,从张绍他又想到了亡妻,想到了八年前的那场政变,说着说着倒是真的动了真感情,话尾甚至带上了颤音。
张绍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早些年张放几乎每次跟他谈心,到最后都是以张放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告终。
张绍能理解他害怕失去自己这个妻子留下的念想,但接受不了他这个磨人的状态,因此赶紧出言附和道,“行行行,打住打住打住,我都听爹你的安排行了吧。”
到了出发的那天,一大早曹晃就带着皇城司的人来到了张家和张绍汇合。
张放不仅安排了曹晃,还另外命六个皇城司的兵卒扮作家丁一同随行,护卫张绍。
“曹总旗,您这么早就到了。”周管家今天特地没有与张放一同进宫,而是留下来等着曹晃上门,好把张绍交给他。
“周干办,早。”曹晃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站在阶下拱手问候道。
张绍是第一次见到曹晃,以前他也听说过这人的厉害之处,今日一见此人身材高大,精壮干练,看上去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三郎,这位就是曹晃曹总旗,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你这一路上可得多听人家的安排。”周管家回头给张绍介绍道。
“曹总旗,这一路上就全靠你了。”张绍点点头拱手道。
“不敢。”曹晃赶紧抱拳回礼,“在下定护张观察平安。”
“时候不早了,三郎你们就赶紧出发吧,一路顺风。”
周管家站在门口看着张绍上了马车,曹晃也飞身上马,在前头开路,一行人就这么踏上了新的旅程。
“曹总旗!”队伍走出亲仁坊没多远,张绍便撩开帘子,招呼曹晃。
曹晃拨马过来,微微低头询问,“怎么了?”
“我今日与人约好了,在城外柳亭饯别,我们能不能先到那里暂停片刻?”出于对老父亲的尊重,张绍很客气地询问曹晃的意见,当然如果曹晃不同意他也是不会听的。
“当然没问题。”张小衙内的名号曹晃自然有所耳闻,起初曹晃还怕张绍不好相处,如今看他这般,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友人间相互饯别,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不算什么,他还要问自己一句,曹晃此前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一行人到了城外,张绍远远地就看到柳亭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了。
张绍从车窗探出头,朝着他们招招手。
韦衡和顾云霁很快发现了他,也向张绍招手回应。
到了亭前,张绍飞快下了马车,周孝和曹晃他们也自觉地没有上前,留给张绍自在说话的空间。
“复之!你来了!”韦衡见张绍过来,兴奋地道。
张绍进到亭内,韦衡和顾云霁正站在那里等他,一旁的石桌上还摆着酒。
“你们还准备了这个?整的还挺像样。”张绍没有太多离别的感伤,还有心情调侃道。
“这杯饯行酒少不了你的,等会儿再喝吧。今天还有一个人来送你,不过他不方便抛头露面,现在那边的车上呢,你不如先去见见。”顾云霁上前道。
张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亭边就停着一辆周家的马车,张绍想到一种可能,瞬间只觉心跳加快,却又不敢置信。
听到动静,那辆马车帘子轻挑,从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张绍反复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人,感觉自己好像被顾云霁骗了,顿时有些恼火。
“你……”
还没等张绍把对顾云霁的抱怨说出口,那人竟径直朝着张绍走了过来。
“张观察,还请上车一叙。”那人一拱手,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
张绍一时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再仔细一回想,才恍然记起,这就是端午前一天晚上,与益王同车共乘的那个人。
想到这张绍内心又火热起来。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张绍眼中的期盼几乎压抑不住,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面前这位的身份。
“在下周启恪,字子敬,是周老相公之孙,益王府侍读。”
如此说来,他是益王的表兄,那益王出入与他同行也属情理之中。
张绍心下稍安。
“敢问车上的是?”张绍还是想得到个准确的答案。
周启恪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笑着摇摇头,“不可说。张观察上去后自然知晓。”
周启恪这话虽然没说什么,却又是什么都说了。
张绍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撇下亭中三人,急不可耐地朝着马车走去。
站到马车前,张绍又平复了下心情,但仍十分激动,低声告罪,“打扰了。”这才上了马车。
张绍一撩开帘子,就见益王端坐其中,虽然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益王时,张绍还是愣在了那里,“殿……殿下。”。
“张三郎,请坐吧。”赵宗宓目光在张绍的脸上转了几圈,开口打破尴尬。
张绍和刘桓打架的事情,第二天就与张绍授官的消息一同,在萃英殿里传开了。赵宗宓当时就猜到,张绍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才和刘桓打架的。
如今见到张绍,赵宗宓也想问个究竟。
“张三郎,你当日与刘七郎打架,可是因为我的缘故?”
张绍听到益王的话呆呆地坐在了他的对面,还没回过神来,就又听益王问道。
此刻张绍脑子已经被益王来送自己这件事给填满了,无暇他顾,虽然看到益王的嘴张张合合,却根本分不出半分心思去想他到底说了什么。
“张三郎?张三郎?”
赵宗宓又叫了几声,张绍才猛地回过神来,望着他失口问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我听他们说,你这一番遭遇,尽是因为我的缘故……”赵宗宓敛眉垂目,语气低落地道。
“殿下不要多虑,”张绍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出言打断,“我只为求一个公道而已,也不能说是只为了殿下。”
“那刘桓实属小人,殿下何等身份,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他,如此肆意妄为。”张绍正经地跟益王解释道,“此番,我也只是为了一舒胸臆而已,殿下不必挂怀。”
赵宗宓闻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又是一副神色淡然的样子,“就算不论此事,我与你同窗一场,听顾二郎说你就要到淮西去了,我也理应前来相送。”
益王的话说得简单,但张绍却并不认为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若真是只为了同窗之谊,益王与自己不过相识一月而已,萃英殿里那么多往日同窗,怎么不见他们来送自己。
张绍敏锐地察觉到,也许益王也有他的难言之隐。
张绍回想之前发生的这些事,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无形中也给益王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一瞬间,张绍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不知名的大手给攥住了一般,既酸楚又拧巴。
望着益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愁容的清秀小脸,张绍不禁在心中感叹。
‘他才十五岁呀,就要学着那些人的样子说着骗不过任何人的谎话,在这群豺狼虎豹的环伺下艰难谋生,生在帝王家又有什么好。’
“我张绍何德何能,殿下您不必如此。”张绍真心实意地道,“我之前行事多有孟浪不经之处,只望殿下不要怪我就好了。”
“我从未做如此想!”张绍话音刚落,赵宗宓立马回道,“张三郎多次仗义执言,我岂不知。这次的事……不也是如此吗?”
见益王果然还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张绍不希望他背负太大压力,因此正色道,“这些事,我只是觉得应该做,所以我便做了,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也请殿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赵宗宓沉默片刻,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张三郎,此去淮西山高路远,祝你一路顺风。我不便在外久留,咱们就此别过吧。”
“多承殿下吉言,您今日相送的情谊,我必铭记于心。”张绍适时起身告辞。
等到周家的马车离去,顾云霁才揽上张绍的肩膀,略带揶揄地问道,“复之,那位都跟你聊了些什么啊?”
张绍瞟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吊足了顾云霁的胃口。
等到顾云霁急不可耐,恨不得要上手了,张绍这才悠悠吐出两个字来,“保密。”
“好啊你,耍我玩呢是吧!”顾云霁感觉自己被耍了,与张绍推搡着打闹起来。
“不过复之,这些话确实不应为外人道。你现在已经出仕为官,不比从前,在似这等涉及到皇子的事情上,行事还是要谨慎些为好。”韦衡等着二人闹够了,方才劝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
刚才张绍与益王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为了在益王心里撇清这层关系,他不希望益王认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是有意为之,也不希望益王今日的行为是有意为之。
纯粹的情谊,不掺杂利益,才是最动人的,不是吗。
张绍用力揽住韦衡和顾云霁的肩膀,一个熊抱,在他们耳边道,“你们今日能来送我这一程,兄弟我都记在心里了。”
“你说这些干嘛,怪肉麻的。”顾云霁揉揉耳朵推开张绍,旋即又朝张绍笑着道,“咱们兄弟还用说这个?”
“时候也不早了,我和明叔也不多耽误了,”韦衡拿过酒杯给三个人斟上酒,“复之,祝你此行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三个人相视而笑,三个酒杯碰在一处,各自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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