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知过了多久,为了庆祝新的一年,部落举行了春之盛宴。各帐篷的兄弟姐妹都要出来,聚在一起,白天杀羊宰牛,挤马乳,筛麦谷,晚上构设篝火,开怀畅饮,舞蹈欢歌。
对于部落的人来说,春天不仅是青草季节,也是儿女的季节。一年复一年,曾经的小男孩们长成了雄壮的男子汉,小姑娘们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像是柔软的小羊羔终于从母亲的怀抱中走出来,展示着自己洁白的柔嫩的温顺。小伙子唱着歌,来吸引姑娘们的注意,偶尔有乐事者会为他打起节拍。遇到情投意合的呢,就会一起围着火炉,高高兴兴地跳舞,时而拍起手掌,时而踩着脚点,时而旋转分开,时而贴近私语。
阿尔巴坐在篝火旁边许久,一直心不在焉的。等到夜色快深的时候,才发现唐苏合思从阿卜那的牙帐里出来,收拾得清爽,唇角隐隐有几分笑意。他想要过去,但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看到唐苏合思被一群小伙子围在了一起,争相献着殷勤。
熊熊的篝火把她的小脸照得彤红,那娇媚的容颜像是染上了蜜色一般,火光的阴影里,她和那群伙伴们说笑着,音容渐渐不似在人间。多少年前,唐苏合思还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小丫头,喜欢黏人,占着孩子王的身份,爱对人颐指气使。她是阿卜那的女儿,没人敢对她不尊敬,但是也常常畏惧她的拳头,每逢相见,都想要躲她远远的,以免惨遭她的怒火。那时候因为他性格温顺,又好欺负,小丫头便常常缠着他,有什么事都要跟他说一遍。后来年岁大了,阿卜那的宠爱也越来越深,她反而渐渐内敛,没有以前那般孩子气和好斗,为人也温和不少——阿尔巴猜想那是唐苏的汉人母亲的功劳,因为她的阿娜温柔又可亲,是部落孩子的哈尔雪神——也正因如此,隐藏在唐苏合思身上的那种少女的风采也就如花苞一般慢慢地伸展开来,散发出甜美的芬芳。那个孤单强势的小丫头,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男孩子心中的女神,受到他们的欣赏与爱戴,也不再是那个常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骄傲的小丫头了。
一阵风吹过,幡旗挡住了唐苏合思的脸,也把他吹得一激灵,神魂一下子回归了现实。
“阿尔巴,你都看了多久了。”旁边有姑娘凑过来调侃他,“你看看你,你的目光总是盯着唐苏合思,什么时候也来看看我们呀?好男子,我是那样地仰慕你。”
阿尔巴惊得回头,看到妆容明艳的少女,侧着身子,向他投着顾盼的眼波。
他脸微微红了,往后挪了挪,不知所措。
“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那姑娘吃吃笑了一会儿,“你可真是绝情,阿尔巴。你就像是唐苏合思的奴仆一般,对她言听计从,眼睛里除了她的顰笑,再没有其他风物,耳朵里除了她的吩咐,再没有其他音声。”
阿尔巴的心思被这样直白地指出,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局促。他慌慌张张,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只好左顾右盼。
“你为何不能把对唐苏合思的热情,分出那么一丁点儿,来看一看你身旁的人呢?”姑娘的声音十分幽怨。
“唐苏是特别的。”阿尔巴讷讷地开口。
“是啊,唐苏合思对你是特别的,但是你有想过,你对她又是什么吗?这么多年,你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可曾对你诉过一丝一毫的情意?你不仅要为她做牛做马,还要做她掌心的玩物,乖乖地任她拿捏,可是她只是安然地享受这一切,又能给你什么回报呢?……不像我,你哪怕多看我一眼,我都恨不得把我的整个身心都献给你。”
姑娘的手贴上了他的胸膛,他吓得一退,风又吹过,只剩对方的发丝拂过了自己的肩膀。
“我不想乞求……什么回报。”阿尔巴拳头捏了捏身下的泥土,“我也不敢肖想能得到她多么大的青睐,阿卜那对我有恩情,我便是为他付出性命也不惜,对唐苏合思,我也会守护一辈子。”
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忽然缄声,像是愣住了一般。
“阿尔巴。”唐苏合思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阿尔巴猛地回头,只见唐苏合思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唐苏……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你的。”
唐苏合思看了一眼那姑娘,后者眼圈有些红,但是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扭头看向篝火去。唐苏眨了眨眼,俯下身来拉起了阿尔巴,轻声告诉他, “阿塔在牙帐等你,有话跟你说。”
“找我?”阿尔巴指指自己,受宠若惊。
“是呀,你快些去,别让他等急了。”
阿尔巴忙点头应下,飞快地跑去了牙帐。
唐苏合思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笑,正准备迈步离开,却被后面那个姑娘叫住了。
“唐苏合思,你太骄傲了,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能够得到满足?”
唐苏合思愣了愣,仔细地想了一想,终于摇摇头,依旧是背着身子,“我也不知道。”
牙帐里灯光昏黄,哥舒坤坐在几案旁看兵书。见到阿尔巴进来,他放下兵书,招对方到一旁来坐。
“阿卜那大人,您找我。”阿尔巴的神态拘谨不安。他很少这样近地跟哥舒坤说话,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远远地观望,或者在送唐苏合思回帐的时候能够在帐外对他鞠一次躬。
“不要紧张。”哥舒坤爽朗地笑了笑,拍了拍阿尔巴的肩头,“你从小陪思思玩,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提到唐苏合思,阿尔巴的心情更加紧张了,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也应该有十六了吧,这些年,一直托你照顾思思。”
“不敢当。”阿尔巴忙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应当做的……”哥舒坤的表情带了些许促狭,“那你说说,你为何应当做?”
“阿卜那从狼口里救出我一家,我万世难报。”阿尔巴恭敬道。
“哦?”哥舒坤挑了挑眉,有些不满,“只是因为我的恩情,你才对我们丫头百般迁就?”
“我……”阿尔巴语塞。
“这么多年,你对我们家思思如何,我一直都看在眼里。向来是思思说什么,你就会做什么,思思要去哪里,你都会陪着她;哪怕思思没有找你,你也会主动过来,送她礼物,讨她开心。除了思思以外,我很少看到你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就算是为了报恩,这也太过了吧?”
阿尔巴渐渐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
他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被一点一点地揭开,直到露出隐藏在最深处的情意,竟无丝毫隐瞒的余地。在阿卜那一句接一句的质问之下,他仿佛是被苍鹰盯住的小老鼠,努力地把自己的身体掩藏在草丛里、泥洞里,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无处遁形。
哥舒坤似乎发觉了阿尔巴的紧张,叹了口气,“阿尔巴,你不必紧张,这里没有别人,你只管告诉我实话,我不会责怪你的。我也不会看不起你,强迫你离开我的女儿。”
阿尔巴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哥舒坤惊讶地发现,青年的眼神里充满着虔敬而小心的爱恋。
“阿卜那大人,请您不要怪罪我,我陪伴唐苏合思,不仅仅是因为您的恩情,更是因为……我无法割舍这份情意。我知道,在您眼里,我这样的人是配不上您的女儿的,我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阿尔巴,你……真的这样想?”这样的回答,让哥舒坤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草原人的爱情,几乎是掠夺式的,无论是武力抢夺,还是威逼利诱,最终的目的无非都是得到。男儿有男儿的血性,他们能为爱情慷慨解囊,为之奋勇争斗,甚至为之出生入死,却从未听说有人甘心退让。只是这让他的神色更加踌躇。
“阿尔巴,你是个好小子,我绝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你陪在思思身边,我一向是放心的。我原本找你来,也是想跟你谈一谈思思的婚事。”
阿尔巴的眼睛慢慢抬起来,似乎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期待。
“我有意把思思许配给你。”
好像一道惊雷在他的耳畔炸开,阿尔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清楚了,或是一时被开了玩笑。但是看到哥舒坤不似作伪的眼神,他还是收起了心中的疑惑。
“唐苏她……愿意吗?”
他想知道唐苏的心意是不是这样。
然而哥舒坤摇了摇头,“ 思思她什么都没说,我也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实际上我心中还有几分疑虑,对此感到有些不安。”
阿尔巴低下了头,努力地冷却下自己过分激动的心,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声音,问他,“ 您在不安什么?”
哥舒坤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起了一些少为人道的隐情,“思思是我和阿香唯一的女儿,从小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最初是没有想过,后来是不愿意分去对思思的宠爱,所以我和阿香一直没有要第二个孩子。久而久之,哥舒坤的帐下就只有一个年轻娇美的公主,而没有其他后继之人了。”
“您是说……”阿尔巴有一个猜想,“希望为公主招选夫婿,来稳固部落的王位吗?”
“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又不完全如此。”哥舒坤摩挲着几案上的地图,泛黄的羊皮卷上遍布着笔墨的标记,草原上大片的江山,不断争斗的部落,那些辉煌的功绩,未曾开拓的事业,全部都刻在这一张纸上。哥舒坤沉思着,想起白日里女儿坚毅中带着骄傲的目光,跟他年轻时何其相似又何其不似。“我曾经跟大臣相商,将来要把部落交给我的女儿。”
阿尔巴一震,这简直闻所未闻!
“您要把王位传给唐苏合思公主?大臣们同意吗?”
“同不同意不是他们说了算,当然也不是我说了算。传男不传女,我们部落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强者为王,只要思思担得起重任,没有人能够质疑她的权力。只是有一点,我还是有些担心。”
阿尔巴不知道他指的什么。
“突厥人还从来没有过女人当王的历史,马背上的江山,比起她所看到的,要付出太多太多,也要舍弃太多太多。我不知道一旦走上这条道路,思思要面临多少前所未有的挑战,多少考验人心的抉择,或许一不小心,就容易沦陷歧途,坠入迷惘。”
“所以,您想让我在她后面陪伴她,支持她?”
“是,不仅如此,我还希望你能够包容她,容忍她。”
阿尔巴不解。
“你要知道,一旦她真的成为女王,那她的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自然拥有着王的义务,以及王的特权。她将会成为突厥部落至高无,上的存在,她要执掌一切权柄,总揽一切事务,手握着生杀予夺,所有人都要听从她的命令。他日一旦登基,她便是所有人的唐苏合思,她要肩负部落的一切的使命,她或许会常年安身于机要之所,或许会日夜征程在山原之中,她会牵挂天下,独独忘记身边的人。”
阿尔巴又一次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在之前他觉得自己可以离唐苏合思更进一步,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离她越远了。哥舒坤却没有说完,依旧在他耳边道, “她或许还会像中原的女王一般,拥有三宫六院。”
阿尔巴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他脑门上砸了一下,一时间头晕眼花,不知道身在何处。哥舒坤的话像是在他心上狠狠刮了一下,瞬间让它鲜血直流。
“……我不在意的。”话说出口,却觉得满嘴苦涩。
哥舒坤审视地看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良久,他的目光不再咄咄逼人,反而长叹了一口气。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从小伴着思思长大,她对你的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
阿尔巴点点头,忽然伏跪在地,向他磕了一个头。
“阿卜那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无论以后会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陪在唐苏合思身边,支持她,鼓励她,包容她,忍让她。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请不要跟她提我与她的婚事,至少这些年不要提。”
哥舒坤大惑不解,“这是为何?”
“因为……”阿尔巴把头深深埋入两臂膀之间,“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绊住了公主的脚步。也不希望这个婚姻,带给她太多困扰。”
如果有朝一日,她忽然发现阿尔巴并不合适自己,那么他将会默默退出,只求守在她的身后。
哥舒坤皱起眉,似乎是想要摇头,终究是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感谢大人,阿尔巴退下了。”
阿尔巴又拜了一拜,慢慢起身,往帐外退去。正当他快要放下帘幔,转身离去的时候,哥舒坤的
声音最后在帐内响起。
“阿尔巴,你要对自己多一点自信。”
帐外的凉风吹得阿尔巴心里凉凉的,篝火晚会渐渐到了尾声,男男女女乘醉归去,临走时有人相约良辰,再赴佳期。阿尔巴却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只有头顶冰冷的月光,间或照进他心门的罅隙,却铺不满这小小一隅。
兴尽而归的人里也有唐苏合思的身影,她脸颊酡红,像是喝了不少酒,身体摇摇晃晃的,似乎一个趔趄就能醉倒。阿尔巴想要上前把她扶住,还没到人跟前,对方似乎是看见了他,一下子立住了,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阿尔巴怔住了。
月光从天上流下来,洒在唐苏合思的身上,像是刚刚把她送回了人间一般。她的眼睛还留着几分醉后的迷蒙,眉毛翘着,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这样开心。她努力地睁了睁眼睛,看到了愣神的阿尔巴,嘴角的笑意更浓,她轻轻喊出,“阿尔巴。”
“嗯。”一声低沉的回应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是我。”
“阿塔找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低声回答。
“我不信,你们在里面呆了好久。”
阿尔巴想了一会,又说,“他告诉我,你以后要当部落的女王,让我好好尊敬你。”
“阿塔也太见外了。”唐苏合思忽然笑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像白花花的月光,晃住了他的眼睛。他赶紧脱下外衣,披在了唐苏合思的身上。
她没有拒绝。
“你只要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她这样说。
这是她今晚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他们就各自告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内。
那一夜阿尔巴辗转反侧,很久都没有睡着。
没过几日,哥舒部的勇士勒哈出访归来,带回了中原的礼物。谷种成斛成斛地从外面运过来,杂彩锦缎载满了马车,金银珠宝盛在箱子里,打开的瞬间光辉夺目……
最耀眼的却是马上的儿郎,他身穿皮甲手握缰绳,带领着大批队伍一路走进了部落。未到哥舒坤的牙帐前,就被闻风而来的姑娘们围住了,她们争相凑上前去,想要一睹勇士勒哈的英姿。
传闻勒哈十七岁时为了保护部落的羊群曾经与狼搏斗,十八岁就上阵杀敌,带领一队先锋击退了来自其他部落的袭击兵马,年近二十就被委以重任。他是部落里最受大王宠信的男儿,骁勇矫健颇有哥舒坤年轻时的风采。这一次出使中原,正是哥舒坤亲自任命,只为让中原王臣见识一番草原男儿的风采。
姑娘在前面挡路,勒哈□□的马因此踟蹰难进,他只好翻身下马,牵着马绳往前走。
一个姑娘从人群中挤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她眉眼含娇带怯,见到勒哈,捧起了手中的一簇花,“勇士,请允许我为你戴上这束花。”
“这真是我的荣幸。”勒哈前去一步,弯下身子,他那铜色的肌肤散发着奇异的魅力,举手投足都彰显着他的不羁与狂野,那姑娘的手还没有碰到他的头发,就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她颤抖着手为勒哈戴上了鲜花,大着胆子在他的脸侧留了一个香吻,就转过身子,捧着羞红发烫的脸蛋埋入了人群,惹来一番羡艳的惊叫。
勒哈微微哂笑,四下问候了一番,方才拨开人群,往牙帐走去。
哥舒坤在帐门外迎他。
勒哈赶紧将马绳交到仆人手上,飞身上前,单膝叩在地上,握拳上拜。
“大汗,勒哈幸不辱命!”
哥舒坤弯腰将他扶起,邀他进帐。帐内坐着诸多大臣将领,见他进来,都点头致意,他也一一行礼。唯独到了王座一旁,看到那个在席上端坐着的小姑娘时,他的神情才多了几分惑然。
小姑娘穿珠戴玉,打扮得十分精细。她盘腿坐在那里,编得细致的辫子垂在袒露的肩膀上,雪白的皮肤就像刚从牛奶里沐浴出来一般;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嘴角带笑,眉间微微显出几分新奇。
这是……
哥舒坤在背后大笑了两声,走上前来,揽着勒哈的肩说,“这是我的女儿,唐苏合思。”
“原来是唐苏合思公主。”勒哈大悟,连忙施礼,“勒哈见过公主。”
早就听说大汗的女儿美貌无比,今日一见,她虽在含苞之中,眉眼未开,仍是惊为天人,便知此话不假。
唐苏合思撑着垫子起身,也微微行了个礼。“勒哈勇士,我早有耳闻,今日才见到真人,果然是个好男儿。”
“瞧见没有,唐苏合思公主在夸你呢!”史丹大将在一旁打趣。
“多谢公主。”
“勒哈品性优良,骁勇善战,可是我们部落一等一的男子汉!”
“我听说他天生勇武,曾经打遍部落无敌手,连曾经的第一勇士青年厄尔图都败在他的手下!这话可不是虚假骗人的!”
大臣们争相夸赞,勒哈此时也不免有几分得意。四处行礼打过照面之后,勒哈便回到帐中央,面对着王座上的阿卜那,汇报这次出使的情况。
“此番前去中原,带回谷米万斛,杂彩九百匹,农器三千件,铜铁各万斤,兼有金银珠宝二百余箱,礼品都在外面,等待清点。”
哥舒坤点点头,勒哈又接着说,“此外,这次到中原我们还遇到了回鹘的使者。”
“回鹘使者?”
“是的,我们到达中原之后不久,王宫中就传来消息,说是中原皇帝接见了回鹘使者,他们似乎想要通过结亲,来联络邦交。”
“回鹘部落刚刚经过内乱,新的统领想要借此巩固势力,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们会不会想要借中原的势力,来对付我们?”史丹猜测。
哥舒坤稍稍凝思,骨力突将军也开口道,“回鹘部落的统领原先也是我们突厥一支,叛乱之后就不断来找我们的麻烦,这次他们若是扩大了势力,对我们来说绝无好处。”
“你们以为如何?”哥舒坤问诸位大臣。
“依我看,不如趁他们羽翼未丰,先一锅端了,免除后患!”渠拉扬起手来,率先出言。
“我看不好,现在正是牛羊生产的旺季,事务繁多,回鹘部落现在驻扎在督军山南,距我们有三百里之遥,水草不丰,耽误事情不说,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巴汗利出言反驳。
“只是回鹘部落狼心已久,不得不防啊。”别敬云表示忧虑。
哥舒坤见大臣争论不休,不置可否,只是随口问了问身旁坐着的唐苏合思,“思思,这件事,你怎么看?”
小姑娘扬起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理所当然地说,“回鹘人想要借人之势,立住跟脚,实际上不过是作人傀儡。他们之间的内乱早就让人焦头烂额,扶得起羊头,也扶不起烂掉的羊身。中原就算肯借兵借势,也只是假意扶持,真到紧要关头还是会抽身而去。我突厥今与中原交好,互通贸易往来,不可相失,他们断不可为了这一群烂摊子与我们断交,所以暂且不必担心,现在若是出兵,一则没有理由,二是容易助长他们的威势,局势反而容易不利。不如留他们蹦跶几天,让他们自乱阵脚,而这期间我们只管周整军马,日夜练兵,若有一日出现变故,便驱兵直入,杀他们片甲不留!”
小姑娘能有这般见解,倒是让勒哈大出意料,只是看在座大臣神情,却是毫无意外,似乎司空见惯,或然凝思,时而点头,又不免心下一震。
他突然想到大汗一直膝下无子,多年来只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如今又将唐苏合思带到大帐中来,旁听军事要议,莫非是有意提点,要让她继承大统?
思及此,勒哈的神情不禁多了几分尊敬,只是再瞧少女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还有那双充满了狡黠孩气的眸子,他只感觉心里一阵阵地幻灭,微妙怅惘的心情如潮水一般席卷。
“在座也都听到了?”哥舒坤笑着摸摸唐苏合思的脑袋,“我瞧思思说的也有许多道理,回鹘一事,也先放下吧。勒哈,可还有事要讲?”
“只剩下大汗的家事。”勒哈叫帐外的仆从进来,献上一个盒子,“回来的路上在边城遇到符将军,这是他送来的礼物,还有几封信件,嘱咐我交到大汗手上。”
盒子很精巧,上面写着“话梅”二字,显然是嫌弃塞外没有甜果子,特地送来给阿香解馋的。还有几封信,有给符香的,也有给唐苏合思的,其中有一封还是思思的表哥写来的。
哥舒坤把信封朝外面展了展,笑道,“我这个大舅子真是记仇,从来也不给我写一封信。”
座下许多大臣都知道哥舒坤与符卫阳那些往事,闻言也都纷纷大笑了起来。
“不说这些啦,我们待会稍饮薄酒,也算为勒哈接风洗尘。”
唐苏合思从帐中出来的时候,阿尔巴正等在外面,正想迎上去,看到她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青年时,不由止住了脚步。那个青年阿尔巴说不上熟悉,但是也不算陌生——勒哈,部落里的勇士,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在阿尔巴还小一些的时候,就常常听闻他的英雄事迹,心中对他不乏敬佩之情。
只是那些时候,年幼的唐苏合思的心还留恋在野马草原之中,无暇顾及这些英雄美人、男女情爱之事,他也不曾情窦初开,陷入爱情编织的迷惘之中。唐苏合思的渐渐长大,她身边越来越多的追求者,以及他们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随着时日的翻覆,就像是悬在他心上的一把刀子,一日一日地坠下,以它的锋利的光刃恫吓着,不断加剧他心中的不安。那夜篝火下那位不知名姑娘的话,就像是一把榔头,一下子把他敲醒;帐中阿卜那的一番言语,又像是一根刺,深深埋在他自卑的心中,让他难以克制内心的惶恐。
是以,当他看到唐苏合思和勒哈言笑晏晏地走出牙帐的时候,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让他上前哪怕一步。
他没有勇气。
唐苏看到了他,嘴角翘了翘,朝旁边的青年挥了挥手,便转身走了过来。
“阿尔巴,你在等我吗?”
阿尔巴点了点头。
“抱歉,因为今天勒哈从中原回来了,所以阿塔多留了我们一会,让你等久了。”
“没有的。”阿尔巴摇头,“我没有等多久。”
“本来约好要一起的,”唐苏合思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但是要和阿塔去清点财物,今晚上还要邀请勒哈到阿塔的帐中用饭,我没有办法陪你了。”
要和勒哈一起吃饭……
阿尔巴神色黯淡了,垂下了眼皮。
“公主将来要继承王位,忙一点是应该的。”
“阿尔巴,”唐苏合思捏了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说过了,你不要有压力。唐苏合思还是唐苏合思,你有什么事情也尽管来找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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