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飞此时正在高台上，面目平静，站的笔直。
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突然伫立在此，立刻引发了人群的一番赞叹——当然，所谓的赞叹，只是一些下流的评头品足。
也许是因为站在一起的其他人都是俳优，路小飞那张毫无风尘气息，纯净明媚的脸不仅仅是出类拔萃，更像是花落尘淤。
这样出众的人，价格当然也要贵一点——起拍价为纹银十两。
当时一个成年男奴也不过七两，普通女奴三、四两银子即可买下，路小飞的这个价格可谓是天价了。
众人出钱也就慎重了起来。
“好歹让我们看看身上嘛——别身上有什么伤疤之类的！”台下一个中年书生喊道。
果然斯文多是败类……
路小飞身后那个持匕首的人贩子将利刃一抬，喝道：
“五百文——得给她再买身衣服！”
中年书生从怀里掏了一串铜钱扔了上来——匕首一划，路小飞背上的衣服裂开一道一尺长的口子。
那个人贩子拉着路小飞转身——路小飞在他的手力下似乎站不稳，用一只手扶住了他握着匕首的衣袖……
另一只手则突然挥出，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而匕首也被路小飞顺势握在了手里。
“一拳”路小飞心里默念道。
被打倒的人贩子顷刻就滚下高台，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吐血不止——而路小飞则握着匕首刀刃向前。
路小飞用匕首指向台下几个看守的人贩子：
“叫你们老大陈豹来！”
此时，路小飞身后的一个年长的人贩子突然指着她喊起来：
“等等……她是——”
一个看似小头目的人贩子，小心翼翼围着高台的绕到路小飞的身后，他看着路小飞被划开的衣服所露出的背上，说了与路小飞同样的话：
“叫老大陈豹来。”
陈豹，是个胡子已经花白的中年人，在北部邙山这边做了二十多年的人贩子生意，什么样烈性的人头都见识过，而这个夺刀闹事，又点名要见他的，确实是第一遭。
陈豹带着两个随从，持刀携刃，从后面走来时——远远就看到了路小飞背上纹着的图案。
唐人喜纹身，无论是花鸟鱼虫、诗词歌赋都喜欢堆砌在自己的皮肤上。而路小飞身上的这处纹身，即像是图像，也像是文字，在少女本来就纤细的背上占据了一小处空间。
很像梦宁半梦半醒时在伊河河床上看到的那些图案。
陈豹走到高台的正面，沉着脸，半晌后说道：
“放她走。”
路小飞拿刀尖指了指何子悠：
“还要放她——”
这时山麓边上忽然传来一声妇人的哭喊：
“子悠——”
路小飞凝神望去，正是何夫人跌跌撞撞的跑上来——她本就是九州楼的掌柜夫人，平时少有活动，看起来形容狼狈，大致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此处。
路小飞心里一沉，还没有喊出“小心”，一个人贩子已经出现在何夫人的背后。
人贩子拿着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横刀，手起刀落。
何夫人的人头，就已经掉在了一边，鲜血四溅。
场地上响起来何子悠声嘶裂肺的哭嚎。
那一瞬间，路小飞抬起头，看了一眼碧蓝如洗的云天……一阵十余年来已经数次、十数次、数十次浮现在她心中的苍凉不由的再次出现……
人间哪有苍天，世事本来如此……
在这时，路小飞还看到天上以很快的速度飘过一片黑云，那黑云越来越近，越来越低，带着刺耳的呼啸之声，如同无尽的沙场声浪一般翻卷过来。
当她看清时，还看到一个人……那个人样子跟何夫人颇有相似，不擅行动但还努力的快走，就在这裹黑云之下一同向高台这边赶过来。
不是她刚有的便宜师傅又是谁？
“是蜂群！”不知人群中是谁喊了一声。
众人尚能行动的开始落荒而逃——那些被抓来的俳优，由于事先得到了路小飞的传话，并没有受到迷烟的太多影响，也在趁乱互相解开身边人的绳索，准备向山下夺路而走。
路小飞没想跑，既然她的师傅冒死来救她，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带来大队的蜂群——她必须要和这个师傅一起走。但当路小飞刚刚跳下高台时，陈豹却不退反进，拔出腰间的佩刀向路小飞扑了过来——
路小飞欺身躲过他的第一刀，低声问道：
“你不怕暗王责问吗？”
陈豹冷笑着一刀接一刀的砍来：
“当然是怕的——所以还不如趁乱在这就杀了你永绝后患。”
陈豹武功不弱，而路小飞则只是一个学了几天武功的人。但依靠异于常人的敏捷程度，几刀下来还能勉强躲闪——而另一方面，遍地都是逃跑的买主与俳优，陈豹的长刀施展也多有不便。看着陈豹的刀已经误伤了几个正在奔走的人，路小飞没有选择躲开他划向自己右肋的一刀——
刀落血出。
但路小飞的拳头也打向陈豹的前胸——从距离上无论如何打不中的一拳，陈豹的胸骨与肋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起塌陷下来。
路小飞把陈豹按在地上，匕首搭在他的脖子上：
“让大家走！——”
陈豹在刀尖舔血了二十余年，脸上闪现出的一丝恐慌很快消散，他立刻就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不会杀人。
他悄悄重新攥紧佩刀，蓦然转身逃脱脖子上的匕首，重新挥刀砍向路小飞——
有人倒下了，但不是路小飞，也不是陈豹——陈豹的刀砍在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的背上，而那个女人正扑倒在路小飞的身上。
低劣的香粉所带来的刺鼻香气，露肩的劣质薄纱，是此前替路小飞被灰衣汉子带走的那个年龄略长的优娼。
已经两次出手的路小飞几乎连推开这个优娼的力气都没有，她看着陈豹重新举刀准备向她砍来——这时陈豹的脸色突然变得木然，他跪下，又仰面躺倒……一只只有半寸大小，通体黑色的尸蜂，正钉在他的脖子上。
一身尸铁之气的陈豹，果然是尸蜂的心头好。
路小飞没有犹豫，她努力爬起来，用匕首对准陈豹的左胸——遇到了人的肌肉的阻碍，她没有停。
她将匕首深深的刺入陈豹的左胸，看到鲜血涌出。她觉得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抱住身边的那个优娼。
那妇人的浓妆已经变得纷乱，五官更显得模糊起来——路小飞手忙脚乱的扯了陈豹的一片外衣，想要包扎她背上的伤口，那伤口又深又长，立刻就渗透了覆着的衣物。
路小飞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到戴着面具的梦宁正站在她的面前。
梦宁半跪在那个妇人面前，如果她武功未失，金疮药在手，或许能救她，但现在……已是难了。
那妇人脸色苍白，却伸手拉住路小飞的手——路小飞确信她们彼此素味平生，却在一天之间救了她两次。
“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救我！”路小飞沉声问道。
“我生又何欢……”妇人惨笑：“我昨天梦见一个长得和你一样的姑娘，救了我们两京的所有俳优——”
血气和尸气，引着一只尸蜂来到这里，钉在了妇人的脖子上。梦宁阻住了路小飞想要赶走尸蜂的手：
“这会让她少受些苦——”
路小飞低下头，没有再应声。
梦宁见识到了邙山尸蜂能够位列十大神兽之列的威力。
只不过是一刻时间，现场已经倒下了上百人，有人贩子，有买家，还有少数几个被贩卖的人。其他人纷纷鸟兽散的逃到山下去。
尸蜂这种灵物毫不恋战，一击得手之后就迅速回巢，化作一片黑云退去——只有一只尸蜂一直围着梦宁在转，她想起来自己在刚刚与尸蜂的神识接触时，有一个很细小的神识似乎游离在尸蜂群体巨大的意识之外。
也许是个淘气的小家伙，梦宁想。
梦宁在地上混乱的废弃物品中找到一个时人通常随身携带的笔管，扔掉里面的毛笔，用神识引着那个小尸蜂飞了进来。
“你一定想到外面走走——那可以跟我来。”梦宁这样想，也不知道小尸蜂能不能懂。
路小飞随手脱下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的外袍，自己披上好遮住**的背部，以及自己右肋的伤口——
因为那个原本颇深的刀口，此时已经迅速在干涸。
她走向何子悠——何子悠面目呆滞，很多人都难免会看着自己的父母死，然而是以这样惨烈、血腥的方式，在儿女的目前将父母的头颅砍下来……
还是太残忍了。
这种程度的痛苦，靠劝说与安慰是没用的，只能自己靠漫长的时间去一点点的化解。
路小飞示意梦宁看好何子悠，自己拿起陈豹的佩刀开始仔细的挖一个坟，准备好好埋葬这个今天刚刚认识，却为了她而死的优娼。
那个优娼居然认为她能搭救两京俳优，而路小飞自己则前路茫茫，还什么都看不到——想到这里她望向梦宁，这个声名狼藉的异类也许是注定会出现在她的命运里，到底能教给她什么？带给她什么？
无论如何，这个众人眼中的恶人，像何夫人一样，步履蹒跚的为了她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
毒功也无所谓，只要能变强。
而梦宁，看着路小飞在挖的这个坟，只会想起江城和楚蔷——她听着何子悠连绵不断的嚎哭……人生好苦，而阳光明媚，远处只有层峦不断，山风吹扬。
唐史考据——唐朝的邙山
唐朝是邙山作为山的生涯里最辉煌的时代，唐人对邙山极为崇拜，可参考以下沈栓期的诗：
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
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唯闻松柏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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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何子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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