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梦宁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她并不知道路小飞已经在扬州的很多地方都记录了回忆,而只是回味自己在少女的肩头刚刚有过的静匿的美梦。
她拉着路小飞来到扬州城郊的一处不起眼的酒肆——布局看起来是已经几十年的款式,招牌位置挂着一副有气无力的“**”的酒旗。
或许是对着酒旗看得出神,她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都险些撞在了一个中年美妇人的身上,却在两人即将挨上的一瞬间被一阵柔和的内力扶住。
那妇人一身布衣洗的发白,容貌清逸恬淡,虽然头发斑白,但双目澄澈,五官秀美,容止优雅。如果不是佩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看起来像是一位优雅淑娴的世家丽人。
她瞟了一眼梦宁那副孱弱的样子,连声致歉,脸上却掠过一丝狐疑的神色。她似乎另有急事,未及多想这个突如其来而且戴着面具的人,就闪身步入了酒肆。
梦宁拉着路小飞坐在酒肆的对面,两个人用一张邸报挡着脸——透过这张已经快破了的纸看着外面。
江南的酒肆,四柱通透,里面的样子可以一览无余——酒肆与客栈,是江湖永恒的场景。
梦宁似乎笃定这里今天会发生一些她感兴趣的事情。
她突然轻声问道:
“小飞,你相信有死人复活的事情吗?”
这话说出后,梦宁立刻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会问对方这个问题——这其中蕴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她调查了两年,在圣堂被打个半死也未曾向任何人透露的秘密,她为何会向这个刚认识了两个多月的人吐露心声?
路小飞一直轻松的神态却蓦然收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相信。”
两个人对于这个话题显然都另藏了心事——
此时已近晚食,由于地处偏僻,不大的酒肆中只坐了七个人,其中一多半都是梦宁的熟人,她小声挨个的向路小飞做着介绍。
刚刚步入酒肆的中年妇人坐在中间的桌子上。
距离妇人最近的桌边坐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面目不像中原人的圆脸男人,一袭烫金边的黑色官服,前胸绣着圣堂分堂主标记的洗银色饕餮纹,正是梦宁亲自提拔的珍物堂主颛顼柒。(见13章)
对面和他谈的正欢的男人长得白皙貌美,即便跟女人相比也不逊了姿色。他看起来极为活泼,手势不断,整个酒肆只有他情绪最高。梦宁认识他,但目露不喜,也没有和路小飞介绍他的名字。
梦宁叮嘱路小飞格外要关注四个人——那四个人分别是渔樵耕读的装扮,这幅样子的江湖人,无异于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号是“江南四隐”。四隐在十年前曾经名噪一时,武林邸报称由于四人之间陷入复杂的感情纠葛而退隐江湖。如今却在扬州这个小酒馆里齐齐整整的同坐一桌——
当然,自从妖人案开始,诸多早已遗世的高手都已再现江湖,像是准备迎接庙堂或是江湖一段未知的巨大棋局。
“一会儿你进去,江南四隐会向那个中年妇人发难,你帮那个中年妇人即可——”梦宁小声说道。
路小飞略一思索准备起身,随手从身边捡了一块破瓦,气势凛然。
梦宁把手放在了路小飞的手上,虽然瘟症早已痊愈,她的手指仍然带着春风一般的温和感,以及在污浊的船底仓都萦绕不去的浅香:
“这几个人都是当世高手,你会受益良多,但小心不要伤到了自己——”
路小飞笑笑,这个人相识良久,总算说了第一句暖心的话。
路小飞信步迈入这个“**”酒肆,表情上毫无惧色,目光还略带期待,径直走到中年妇人的桌边,在桌对面坐了下来。
路小飞那点初浅的内力,在这些高手探识之下与普通人一无二致,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又很快散去。
“江南四隐”中的“渔”首先开了口:
“莫女侠——我等寻你已是数月,柳爽临死前给你的飞鸽传书,能否拿来一看?”
即便根本算不上江湖人的路小飞,仍然听说过“莫女侠”这个称呼。
虽然天下姓莫的人千千万万,但人间的莫女侠只有一人。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比任何人都适合这个“侠”字。
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当提到莫女侠时,所有人都会肃然起敬——
“游侠”莫星言。
在当时的江湖,莫星言是一个传说中的奇人。
中原武林最光辉耀眼的名字,莫过于“中原七侠”。而中原七侠成名数十载,难免毁誉参半。只有莫星言,所有人听闻其名无不赞不绝口。
一切颠沛流离之人、受人诬陷之人、身负深仇之人、困顿无望之人——能见到莫星言,基本等于中了大奖。
莫星言出身于辋川巨族北莫之家,母祖是当朝最大的贵族清河崔家——其兄弟姐妹或为清要之显官,或嫁于世族贵裔。只有莫星言一人孓然一身,两袖清风,二十余年流落江湖,并且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任侠。
而至于柳爽,则是“妖人案”进行到如火如荼时的巅峰事件,柳家灭门一案的河东柳家家主,前任宰相柳奭的独子,被武后做成人豕的王皇后的表兄。(见第4章)
柳爽与莫星言又有什么样的交情,致使莫星言因此被归隐十年的“江南四隐”追杀,其中纷繁芜杂,也就不得而知了。
“樵”拎起了自己那把半人高的板斧,冷然道:“杀了便是。”
随着“樵”的话音落下,先动手的是四人中最年轻的“读”,路小飞终于看到了所谓的“当世高手”的对战。
假使是一个普通人站在酒肆之外,也许根本看不清这些人在做什么……但路小飞目力过人,能看的明明白白。
“读”的兵器,是一把铁扇——铁扇是常见的外门武器,“读”的铁扇却奇小奇多,数百个铁扇连成一片巨大的半圆,像未伴随惊雷的闪电,一重重的利刃卷向莫星言的方向。
“读”一动了,“江南四隐”并没有关于群殴的一点点心理障碍,所有人都同时发动——路小飞立刻就明白为何他们四个人会凑在一起。
因为武功和兵刃的合拍。
“渔”的兵器是鱼竿与长长的鱼线,配上利刃作为尖端的鱼钩,走的是鱼线的翻卷,与鱼钩忽如其来的突刺。
“樵”的兵器是巨大的板斧,劈出来气势惊天动地,走的是中近端的力道。
“耕”的兵器是一人高的锄头,距离上比“渔”要近,比“樵”要远。锄头最适合的攻击位置是对手的中路。
而“读”的那些数不尽数的小扇子,在整个体系中距离最远,可比暗器。
四个人同时发动,整个酒肆中处处是刃影,处处是危机,将莫星言整个人罩在一片兵刃构成的巨大的网里——而莫星言只是将她那柄造型古拙的剑放在了桌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那柄剑像流水一样从剑鞘里流了出来,即像是一柄有形的剑,也像是一道会动的水流,清逸的剑气知道自己应该到哪,又能够到哪。
路小飞只觉得屋里满满的都是剑气,而她自己也被覆盖在剑气之中——虽然四面是“江南四隐”的利刃环身,但路小飞并没有觉得有一点危险。
当此时,她真的很想学剑……如果,她那师傅也会剑的话。
满屋的兵刃与剑气,在一瞬间都凝结在路小飞的眼睛里——她没有犹豫分毫,将手头那块破瓦扔向她认为最合适的地方,“渔”的脸上。
整个局面立刻破碎开来。
那块破瓦在最短的时间变得粉碎,顺着剑气的方向变成千千万个细小的载体——清润灵动的剑气变成了碎粉残渣的河流,“江南四隐”瞬时就成了灰头土脸。
一片小铁扇带着暴怒的情绪指向路小飞的咽喉,而莫星言的剑的形态此时才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众人的眼中——剑尖对着铁扇,横在路小飞的前面。而精钢打治的鱼线,已经绕在路小飞的脖子上,一丝细小的血珠慢慢渗了出来。
距离路小飞身首异处,只有“渔”的一线之隔。
颛顼柒与那个美貌多语的年轻公子此时也停止了交谈,望向这边。
路小飞面色坦然,似乎一早就知道——无论她帮谁,自己都会马上成为对方刀斧之下的鱼肉,而她今天来这里,就是做这件事的。
她要因为帮助莫星言从而成为“江南四隐”兵刃下的鱼肉,从而让侠名卓著的莫星言不得已需要救她。
整个形势静了下来,还是由“渔”来打破沉默:
“柳爽的飞鸽传书是死的,人可是活的——莫星言你要看着此女为了帮你,便死在这里吗?”
一代游侠莫星言,当然不能眼看着为了帮她,一个普通人葬身当下。
莫星言沉吟良久,从怀中掏出一个字条扔给“渔”——“渔”小心的接过字条又递给“读”,将字条与手中已经存好的几份字迹详细比对。
“确是柳爽的笔迹。”
四人互视了一下,未再多言,收起字条就迅速离开——莫星言深深的看了一眼路小飞,轻轻一揖便起身,让似已见惯了江湖风波,识趣的躲在后面的小二帮忙安排一间客房。酒肆中很快就只剩下了路小飞和颛顼柒及年轻公子三人。
颛顼柒调侃道:“你明天的首版打算怎么写?”
“莫星言大战四隐遭搅局,柳爽飞鸽传书惨曝光。”年轻公子笑的灿烂。
当小二走近路小飞问她要什么酒时,路小飞才起身离开——在她来前的原地上,已经不见了梦宁的身影。她随手拿起梦宁放在地上那张武林邸报,静静的闲读,等着一个必将会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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